第十三章 所谓“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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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她这架势,似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若然他再拒绝,她仍旧无法死心,且她的语气已近乎哀求,他瞧着于心不忍,最终还是答应照她所言,脱下外袍解开腰带,转过身去,将中衣往下褪至腰间。

    随着衣衫下滑,精瘦的后背间,肩胛骨处的那道细长的伤疤赫然闪现在她眼前,在她的印象中,先帝此处并无伤痕,惟腰间左侧有一块梨形胎记,然而时谦腰间的肌肤光洁平整且白皙,没有任何青色印记!

    黑痣之类的还可用药去掉,胎记是无法祛除的。除非严重烧伤才会变成疤痕,可他身上并无烧伤的痕迹啊!

    话她可以不信,但胎记不会骗人,眼前的情形已然明了一切,容不得她再质疑,此时的宋余音大脑一片空白,浑然失觉,如坠崖底!

    她以为拽住的是救命的绳索,孰料只是稻草,固执的紧抓住这仅有的一条线索往上爬,一心想要探究真相,可结果呢?才爬了两步,稻草就陡然断掉,她整个人再次跌落,摔得头破血流!

    半晌不听她话,时谦将衣裳收拢于肩,这才转过身来,兀自整理着衣衫,声凉且漠,“看清了吗?”

    一清二楚,连最后一丝希望也幻灭,以致于她那颗火热滚烫一直为他而跳动的心霎时间沉入寒潭之中,寒意顿彻骨,冰得她瞬间恢复了理智,纵然再怎么难以置信,她也明白自己不该再自欺欺人,心碎无声,只化作一丝喃喃的念叨,“你不是他,你不是宣惠帝……”

    他的本意是希望她能放下执念,但当他把所谓的真相摆在她面前,亲眼目睹她死心的情状时,他清楚的看到她眸底的悲戚瞬间凝作泪花,就快要溢出眼眶,如此哀恸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不禁令他心生怀疑,她的伤心是真情实感吗?她真的这么在意宣惠帝?又或者别有目的?

    人心难测,他无法断定,只把自己愿意显露的一面让她知晓,接下来她会如何,他管不着,也不想去管,“清修多年,你总该明白,与其执着一念得不到救赎,不如放下,海阔天空。”

    得好生轻巧啊!苦涩自唇角蔓延开来,宋余音的整个心仿佛梗在喉间一般,堵得她难以喘息,缓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丝苦笑,“人怎么可能没有执念?倘若没有信念,那么大多数人就会失去活下去的动力。”

    仔细一想,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包括他自己,都有一个坚定不移的念头支撑着他苟且偷生,勉强活到现在。可他想跟她,执念和信念相似,又不甚相同,尚未来得及发声,却见她已轻启唇,“抱歉,扰你这么久,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的确是我太过分,你且放心,往后我绝不会再来纠缠你……”

    出这番话的她眼神空洞,似信念坍塌,徒具形骸一般,再不敢停留在这碎梦之境,多待一刻都是痛,狼狈的转过身向外走去。

    纤细的手指扶着门框缓了缓,她才抬起如缚重石的步子,艰难的跨出门槛。

    目送她离去的时谦只觉平静的心湖间有什么情绪在隐隐翻涌,不敢细想的他强制压下,不许它翻出浪花,任她绝望逃离,终是一句安慰也没有。

    师父过,他是有分寸之人,他得时刻把握住分寸,不能让一个女子挡了他的前路,眼下的一切,都是他所以为的最好的安排,只是这世事啊!怎可能尽在人的掌控之中呢?

    总有那么一些人和事,会不经意的扰乱棋局,而他……终究无可奈何!

    慢步走出来的她缓缓扬首,想去看一眼天上的日头,白晃晃的太过刺眼,一如这扎心的真相,疼得她不敢去面对,唯有向现实妥协,黯然低首闭了闭眼,来时期满怀,盼君是故人,再将情花栽,去时心空白,梦如琉璃碎,何苦痴相待?

    一直抱臂等在院外的照谦猛然瞥见她的身影,立马直起身子,迫不及待的想揭晓答案,“怎样?问清楚了吗?我师兄他是不是你的亲人?”

    心情纷杂的宋余音一句话都不想,但又念在照谦帮了她这么多,她不该给人摆脸子,才勉强道了句,“不是,是我认错了人,劳烦你为我做这么多,我很感谢你,但我现在……很难受,不太想话,抱歉。”

    她的声音不像之前那么轻快,听来竟有种苍凉之感,想来希望破灭,她肯定很伤怀,照谦深表理解,“无妨,不想便罢,等你缓一缓再吧!”

    道罢便没再多提,只送她去温泉那边找卫云琇,彼时云琇和丫鬟摘满了一篮子桂花,就等余音出来,瞧她面色黯然,已然猜出个大概,“他不是先帝吧?”

    怅然摇头,心涩的余音什么也没,只茫然的往府门处走去,失魂落魄的模样看得他一阵揪心,放心不下的照谦悄悄行至卫云琇身边提醒道:“看样子她很失落,你得多安慰她,千万不要击她。”

    这还用得着他提醒?卫云琇突然觉得这人很欠翻白眼呐!“我又不瞎,当然看得出她心情不好,再者我们是好姐妹,肯定会安抚她的,你就甭在那儿瞎操心。”

    云琇正待跟上,但听他又道:“你大哥已经发现了我,但我师兄将我保了下来,所以我得留在这儿陪他,就不跟你们回去了。”

    有必要跟她嘛!她才不关心他的状况,“爱去不去,谁稀罕你!”

    轻嗤了句,云琇这才快步跟上宋余音,徒留身后的照谦摇头啧叹,心道这丫头可真凶,还是云珠那样温柔的姑娘讨人喜欢。

    腹诽过后,他立即赶回去见师兄,云珠不肯,他就向师兄探,“他们都你像先帝,云珠又你像她的亲人,那么云珠到底与先帝是什么亲戚?”

    关于宋余音的身份,时谦并不愿多提,只道并不清楚。

    照谦就纳闷儿了,“她没跟你?这就怪了,我跟她你不是先帝,她怎么也不信,那你是怎么让她相信的?”

    “因为我后背没胎记。”

    那么重点来了,“她……看了你的后背?你脱了衣服?”

    这问题问的好生刁钻,好似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时谦不悦反驳,“你没被看过?”

    “我……那是沐浴啊!碰巧呗!”当然照谦也只是随口一,他当然相信云珠是个好姑娘,定是为了验证他的身份才会这般。确认他不是故人之后,她那般伤心却是为何?照谦兀自猜测着,“先帝总不会是她的心上人吧?也不对,她现在才十六,三年前才十三,女孩怎会懂感情呢?”

    听他一个人在那儿瞎琢磨,时谦眉峰微挑,“你好像对她的事很上心?”

    对此照谦毫不避讳,“她是个好姑娘,又是第一个看到我光膀子的姑娘,我当然对她印象深刻!”

    一个大男人,被看有什么了不得,还值得一提?“怎的?你还算让人对你负责?”

    看了看师兄,再看看自己,照谦立马摇头,“那倒不至于,毕竟她也看了你的,只是有点心疼她,她还以为自己的亲人尚在人世,没想到是错认,她肯定很伤心,唉!好可怜啊!”

    照谦终究不是局中人,很多事他并不了解真相,也就不会明白先帝与宋余音的婚事到底意味着什么,那深宫红墙,不是她的归宿,而是枷锁,“你可曾想过,也许那个人还活着,对她而言才是真正的苦难。”

    “为何这么?”如此深奥之言,照谦根本听不懂,偏偏问他他又不肯细讲,急得照谦直转圈,撇嘴恨斥,“你们就喜欢卖关子,话一半急死人!”

    还不是他自个儿瞎琢磨,听得他忍不住想反驳,“那你别再提,我便什么也不。”

    师兄总是这样,永远都是他有理,照谦就没赢过他,干脆认输,“得,我不跟你提她,我自个儿念想就成。”

    孰料他竟道:“想也不准!”

    师兄也太霸道了些,憋屈的照谦仰脸驳斥,“嘿!我怎么就不能想她?你又不是她的亲人,凭什么管这么宽?”

    回过神来的时谦也有些懵然,不知才刚那句话为何会脱口而出,如今的他已跟宋余音没有任何牵扯,他的身份是时谦,的确没资格去管照谦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