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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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荣山拎着太医的衣领,虎目圆瞪,勉勉强强听见了让自己满意的答案,才发现穆如归还赖在夏朝生的床边,登时有些不满。

    他不乐意儿子嫁入东宫不假,可到底是做父亲的人,就算嘴上不答应,心里还是留有余地。

    生儿性子倔,非要嫁给太子,便嫁吧,大不了赔上整个侯府,换他一生平安。

    若在侯府逗留不肯走的是太子,夏荣山绝对不拦,偏偏是九王爷那他就得为儿子着想了——夏朝生自昏迷中醒来,第一眼见到的是穆如归,岂不是又要吐血?

    他的生儿还有多少血可以吐啊?

    “王爷。”夏荣山左思右想,总觉得不妥,只得硬着头皮,“时辰不早了。”

    穆如归低低地“嗯”了一声,却没有如镇国侯所愿,起身离开夏朝生的病榻。

    卧房内鸦雀无声,刚被关上的窗户在风中发出磨牙般的细响,燃烧的炭盆顺势爆出了一朵的火花。

    夏荣山的心里沁出了薄汗,生怕穆如归语出惊人,出要娶夏朝生的话,那样圣上的赐婚就再无周旋的余地了。

    好在穆如归只是静静地看了夏朝生片刻:“本王身边的黑七做错了事,就让他留在侯爷身边赎罪吧。”

    夏荣山一愣,拒绝的话刚涌到嘴边,穆如归已经走出了卧房,黑七也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

    黑七作揖:“侯爷。”

    夏荣山僵着一张脸,一时无言。

    黑七没那么多顾忌,厚着脸皮在屋里给自己找了个角落,抱着剑一靠,倒真的像那么一回事。

    *

    月色昏沉,黯淡的星辰在乌云后闪烁。

    东宫里的梧桐树在风里簌簌作响,穆如期擒着酒杯,歪在榻前。

    金吾卫跪在他脚边,带着寒意的月光在银甲上流淌。

    “你朝生为了抗婚,从侯府的院墙上摔下来了?”

    “回殿下的话,是。”

    “穆如归又是怎么回事?”

    “九王爷带身边的侍从去侯府负荆请罪,出府的时候,刚好从侯爷跳下来的墙边经过。”

    穆如期轻轻嗤了一声,自言自语:“我他为何没有像之前那样,从马背上摔下来,原来是翻

    墙的时候被穆如归逮住了呵!”

    金吾卫垂头不语。

    不该他听见的话,他就什么都听不见。

    “罢了,许是我做了什么,改变了”他蹙眉起身,兀自嘀咕了片刻,然后抬起胳膊,拍了拍金吾卫的肩膀,“侯爷如何?”

    “侯爷见了九王爷便吐了血,至今还昏迷不醒。”

    “他被穆如归吓吐了血?”穆如期一愣,继而扶着床沿,哈哈大笑,“穆如归啊穆如归,无论何时,你都是这般没有长进!”

    穆如期笑完,狭长眼里闪过一道阴冷的光:“父皇知道此事了吗?”

    “侯爷病重,镇国侯告假至今,尚未归朝”

    “也就是,父皇还不知道?”穆如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眯着眼睛赶走了金吾卫。

    身穿青衣的太监很快走进了殿内。

    “殿下。”

    穆如期懒洋洋地问:“九皇叔将夏朝生吓吐血的事,父皇可知道?”

    “陛下尚未知晓。”

    “这可不行啊”穆如期垂下眼帘,目光在太监面上刮了一圈。

    太监跪趴在地,感受到宛若实质的视线,立刻谄媚道:“太子殿下得极是镇国侯可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定会因为侯爷吐血之事对九王爷和赐婚的陛下心生不满。殿下,您得给陛下提个醒啊!”

    “数你灵。”穆如期伸出一条腿,在太监肩头不轻不重地踩了一脚,“去吧,让咱们的人上几道折子。”

    “还有,这么大的事,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多越好。”穆如期剔了剔指甲,慢条斯理道,“知道怎么做了吗?”

    “奴才知道。”太监心领神会,走前替穆如期带上了宫门。

    不消片刻,寝殿里就传来了**的歌喉。

    衣不蔽体的歌女趁着夜色,静悄悄地涌入那扇太监刚关上没多久的门。

    *

    夏朝生再次清醒,已经是三日后的事情了。

    他醒得不是时候,眼睛刚睁开,太医就将银针戳进了他的背。

    “嘶——”夏朝生倒吸一口凉气,用另一只掀开了被角,哑着嗓子问,“九九王爷呢?”

    跪在榻前的夏花和秋蝉垂着头,谁也不敢开口,屋内只有药炉发出轻微的声响。

    夏朝生仓促起身

    ,又软绵绵地倒回去,“什么什么时辰了?”

    “侯爷,您已经昏过去三日了。”夏花替他将被子掖好,又用眼神示意秋蝉拿炉,“侯爷了,从今日起,您无事不得出府。”

    夏朝生还没从“昏迷三日”的打击中缓神,又被“不得出府”四个字惊住:“我爹亲口的?”

    夏花不忍心打击他,指在被角划拉了两下:“侯爷还,他会替您向陛下求情”

    “求什么情?”夏朝生再次挣扎着起身,不顾背上还插着银针,抓住了夏花的衣袖,“我爹去上朝了吗?”

    “侯爷”

    “啊!”夏朝生只坐起来一会儿,太阳穴便开始一跳一跳的疼。但他硬挺着不肯再昏睡过去,生怕他爹一个激动,跑去梁王面前替他抗婚。

    若当真如此,他重生回来又有何意义?

    镇国侯府必定再次踏上满门被灭的结局!

    夏朝生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是绝望,捂着嘴跌在榻前,将背上的银针全撞歪了。

    “侯爷!”秋蝉哭着扑上来,按住他的胳膊,“侯爷心里的苦侯爷都知道,赐婚的事慢慢来,为何要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呢?”

    “我哪里是与自己过不去?”夏朝生艰难地摇头,目光落在掌心上的血迹上,唇角勾起一抹苦笑,“快去看看我爹有没有上朝,若是没有”

    他顿了顿,余光里晃过一抹熟悉的身影,眼前不由一亮:“黑七!”

    穆如归身边有两名得力的侍从,活泼的叫黑七,沉稳的叫红五,夏朝生记得他们。

    猫在屏风后偷看的黑七骤一被点名,以为自己被抓包了,尴尬地摸着鼻子:“侯爷。”

    夏朝生眼里蹦着两点星火:“快快帮我去府前拦着我爹,莫要让他上朝!”

    黑七留在侯府,自然听夏朝生的话。

    再,侯爷不抗婚,直接嫁给他们王爷,是好事啊!

    他不顾夏花和秋蝉的惊叫,胳膊一伸,推开窗户,直接翻了出去,临走前还贴心地将窗户关好,留下一句“单凭侯爷吩咐”。

    “侯爷,您这是要做什么?”夏花忧心忡忡地望着黑七离去的方向,不安地捏紧了帕。

    自从侯爷病倒,就像是变

    了一个人,行事作风愈发乖戾。

    还有侯爷怎么会脱口而出九王爷身边侍从的名讳呢?

    夏花目光微闪,并没有像秋蝉一般追出去,而是跪在榻前,帮夏朝生擦去心里的血迹。

    “侯爷?”

    夏朝生动了动指。

    “侯爷似乎很熟悉九王爷身边的黑七。”

    夏朝生沉默片刻,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他可以寻个理由,是在宫宴上见过黑七,但现下不失为一个让夏花“误会”的好会。

    他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夏花微微惊住,一瞬间想了很多。

    世人都,侯爷为了太子,在金銮殿前跪到晕厥,必定情根深种。

    可夏朝生身为侯府的侯爷,就算被情所困,也终会有清醒的一天。

    若他意识到抗婚会惹怒陛下,愿意为了侯府接受赐婚也不是不可能。

    那么,侯爷就不是为了太子殿下翻墙出府的!

    他就是去见九王爷的!

    夏花猛地仰起头,视线与夏朝生短暂地接触,又匆匆垂下眼帘。

    “嗯?”夏朝生不知道夏花究竟想到了什么,但瞧她的神情,像是将他愿意嫁给穆如归的心思信了个七七八八,便松了口气。

    果不其然,夏花很快伏在床边,哽咽道:“苦了侯爷,为镇国侯府牺牲到如此地步!”

    夏花难受极了。

    九王爷抱着夏朝生从院墙上跳下来的时候,她和所有人一样,不敢抬头,却看清了王爷背上的伤痕。

    丑陋狰狞,宛若一条又一条吐着红信子的蛇。

    夏花不敢想象如此伤疤出现在脸上

    她打了个寒战,强笑着抬头:“侯爷,我去把秋蝉叫回来。”

    “不用。”夏朝生低低地咳嗽,“随她去吧。”

    穆如归身边的侍从哪里是秋蝉一个半点功夫都没有的侍女能追得上的?

    夏朝生想得一点没错。

    秋蝉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了几步,黑七已经跳出了侯府。

    他这几日都住在侯府,知道镇国侯今日要上朝,一早就出了门,所以并没有认真去追,反而蹲在街边,买了一块香喷喷的桂花糕。

    也就是买糕的功夫,黑七看见了红五。

    他三两下咽下嘴里的桂花糕,乐呵呵地跑过去:“红五!”

    红五勒紧缰绳,循声低头,看清了黑七的模样,眉头立刻蹙了起来:“王爷让你守在侯爷身边,你居然擅离职守?”

    “我哪儿敢啊”黑七躲开红五踹来的脚,委屈地嚷嚷,“侯爷让我劝镇国侯不要上朝,可他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镇国侯一早就出了门,现下肯定已经进宫了!”

    “胡八道!”红五翻身下马,将缰绳狠狠塞进他的心,“今早王爷遣我来侯府送东西镇国侯明明一炷香之前才往皇城去!”

    “什么?!”黑七大惊失色,爬上马背,迅速化为一道黑影,消失在街角。凛冽的风将他剩下的话送到了红五耳边,“红五,你代我去和侯爷一声,就我肯定会将侯爷拦在皇城外,让他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