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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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惟讨了盆水,乐意便叫人用鎏金雕花的银盆端了一盆热水来,巾子就在里头浸着。孟惟一愣,心翼翼地摸了摸那银盆上精致绝伦的鎏金雕花,摇了摇头:"烦请拿一盆冷水来。"

    孟舍人把脸泡进了盆里去,狠狠地冷静了一会儿才抬起脸来,接过了宫女捧来的巾帕胡乱抹了抹脸,走过去看了还在对着睡着的皇帝垂泪的李澜一眼,转头向黎平道:"这些日子,就烦请掌院暂住宫中,也方便为陛下调理身体。掌院府上,下官会代为知会。若有必要,掌院亦可给下官一样信物--字纸就不必了吧?"

    黎平嘿了一声,扭头看他:"有没有人过,你和你老师一样鸡贼?"

    孟惟用手里的巾帕擦了擦方才被凉水浸湿的鬓角,彬彬有礼地颔首道:"掌院过誉,下官愧不敢当。"

    黎平摇了摇头,解了个香囊丢给他。

    孟惟收了香囊,走过去拍了拍李澜的肩膀:"殿下安心,陛下只是一时受了惊,待陛下明了了殿下一片赤诚之心,自然就会好的。当务之急,却是朝中。"

    李澜扭过头来看他,脸上泪痕未干,兴致缺缺地道:"本王答应过你的,回头你自己写个拜学士的诏书,拿了来,本王给你用玺就是。"

    孟惟哭笑不得,却还是现拜了一拜谢过了,向黎平问道:"不知陛下何时能恢复神智清醒?"

    黎平嗤笑了一声道:"谁知道呢,不定明天就好了,也不定就好不了了。你是谢子念的学生,我也不瞒你,陛下自从十九年前夺嫡之争后,心绪就一直不稳,时不时就要犯病的。后来养了六哥儿,这两年才见好些了。他一颗心全都放在六哥儿身上,不知有多倚重。你倒好,撺掇着六哥儿做下这样的事,陛下可不就受不了了么?"

    孟惟苦笑道:"真不是下官撺掇殿下的,下官也是受了楚王殿下的旨意。"

    黎平压根不信,正要他,就看李澜泪眼汪汪地反问:"李沦害死了大哥,让父皇这样伤心,他难道不该死吗?澜儿……澜儿只是想叫父皇开心……才矫诏杀了李沦……而且这样,这样的话,澜儿就可以做太子了啊!做了太子,澜儿就可以不用出宫,可以一直一直在宫里陪着父皇……"

    黎平听得直发愣。

    孟惟却点了点头,郑重地在李澜面前拂衣跪下:"既然如此,臣请殿下即太子位,监国。"

    李澜偏过头疑惑地看着他,片刻后摇了摇头道:"父皇……父皇若是不喜欢澜儿这样……岂不是要……"

    孟惟仰起脸,义正词严地道:"陛下为李沦所害,疾重不能视事;师相忧心圣躬,亦已病倒。国不可一日无君,殿下既然是陛下仅剩的子息,又并非像是流言所的那般痴傻成疾,而是自有被陛下带在身边精心教养,那殿下便理当为君父分忧。"

    李澜眨了眨眼睛。

    能让父皇不要这么操劳,是他很的时候便想要做的事。只是乐然过,这话是不能的。

    孟惟着站起身来,又附在李澜耳边了些什么。

    李澜无限眷恋地望着昏睡的李言,咬了咬牙,道:"好!"

    黎平看得都懵了,也不知道孟惟到底和傻子了什么,却见李澜连眼神都变了,周身气度也陡然一凛。

    方才还在皇帝病榻前哭哭啼啼的傻子,眉目清明起来后又抿了抿嘴唇,学着他父皇的样子正色道了一声:"依卿所奏。"

    竟连皇帝素日冷傲刻薄的神态都像足七分。

    隔日李澜带着重臣们进入皇帝的寝宫的时候,李言正靠在宫女怀里,恹恹地喝药。

    即使是三品以上的重臣,见过皇帝病容得也很少,皇帝虽然多病,病中却不愿见人。

    几个老臣重臣纷纷对视一眼,上前一步,仔细端详着皇帝。

    皇帝瘦了许多,长发只在肩后挽了挽,穿着寝衣,披了件长袍,两片薄唇全无血色。依旧俊美,没有了那份冷漠刻薄,却显得前所未有的脆弱。

    大臣们跪在地上,装的极尽哀凄的模样喊:"陛下!"

    李澜向前一步,站在所有人的前头,用清澈的嗓音喊:"父皇。"

    李言第一眼就看到了他,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一把推开扶着自己的宫女,也翻了药碗,疯了一样地向里躲。

    大臣们脸色惊变。

    却听皇帝:"李沦!你到底把澜儿怎么样了,你把澜儿还给我!"

    李澜眼中水光一闪,身后才得授朱衣的孟惟亦是心中一紧,却见李言转过身,抹了抹眼泪对重臣们:"诸公也看到了。父皇为李沦所害,重病卧床,心智蒙昧,不能听政。"

    他顿了顿,湿润的视线冷冷地扫过群臣:"从今日起,孤就是监国太子。"

    重臣们看着刚刚自封监国太子的年轻的楚王,第一次发现,那俊美的脸上流露的刻薄寡恩和高傲冷漠,与皇帝何其相像。

    孟惟松了一口气,而李言仍旧竭尽全力地想把自己掩藏起来,喃喃地着:"你把澜儿……我的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