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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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王李溶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癖好,便是爱看坊间话本。

    他父亲端悼太子被乱党弑杀的时候他尚在襁褓中,宫乱之时被身材纤巧的母妃抱着从狗窦里钻逃出去,才为端悼太子保下这一脉香火。

    他知事时已在封地做藩王,皇叔李言早已践祚,他母妃倒没什么心中不满。能挨着宫墙狗窦,绝不会是盛宠的妃子。若端悼太子还在,她或许连亲王府的太妃都做不得,只能做个郡王府的太妃。是故淮王太妃只是很心平气和地吃斋念佛,安贫乐道地教诲儿子要惜福,心做人,安稳度日就是。

    李溶自幼无人管教,也不需要学什么文武艺——他本就是帝王家了。读书习武都是草草敷衍,大了些便敷衍都懒得,镇日只看听戏话本,并不是一个很有出息的贤王。此生遇见过最大的凶险,也不过是遇到一个连年落第的半疯书生闯上门来,叫嚣什么淮王殿下是端悼太子之子,是名正言顺的大宗正统。

    那书生被他母妃叫人了个半死,连夜解入京中,后来听还在西市被剐了一遭。

    李溶对此并无触动,倒是他母妃很是风声鹤唳了几日,更紧张兮兮地把他书房里一些好汉聚义的话本都给烧了,叫他颇为惋惜。

    他很以为母亲是杞人忧天。不同于不是久居深宅就是久居深宫的母妃,他见过皇帝好几次的。这位叔父虽然乍看阴沉了些,但也没有书上的那种鹰视狼顾或者环头豹眼的凶恶面相,甚至还长得颇为俊美,想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

    哪怕不以貌取人,话本上的昏君亡国前大都滥杀宗室,才会落到孤立无援,他想这个皇叔总不会不知道的,多少要顾及声名。

    是以李溶这些日子都过得老神在在。他进京是为了向新的监国太子投诚,好继续做自己的太平王爷,见不见到皇帝其实于他并无太大区别——不像李澄。

    话本上女儿是水做的骨肉,李溶把玩房内的丫鬟的时候倒也觉得她像水一样温软柔和,但此刻他才领会到这句话的深意。

    李澄那子又在哭了。

    李溶托着下颔晃着嵌玉金樽想,大家都是自幼失怙,在封地被寡母带大的。何以自己这般英雄气概不逊太祖,这个堂弟却仿佛雨天的檐头,滴滴答答往下淌水,三句话哭红一双兔子眼,半天没个晴的时候,看着实在叫人烦心。

    奈何李澄的王府也在俊德坊,与他几乎是对门,整日里忧心忡忡地含着泪找上门来,叫他想起先前养过的一只总是泪汪汪的叭儿狗:虽然知道这狗是因为眼睛有病才眼泪汪汪的,可还是忍不住心生怜爱。

    心生怜爱之后就会变成这样了。李溶诚心实意地叹了一口气,不知第几次开解这个哭包堂弟:“不会的。太子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之前和你我连面也未见过,哪里就会恨上你。”着还压低了声音,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我可听他先前这里不怎么好……这你也值当放在心上?”

    李澄仍旧是忧心忡忡,抱着盛满蜂蜜牛乳的碧玉杯了个哭嗝:“嗝……可、可皇伯父……皇伯父待我恩重……嗝……恩重如山,太子哥哥却总、总不许我拜见……”

    李溶对所谓恩重如山很是不解,不过皇帝和李澄仿佛是更亲切些,往年谒见既毕,总会留李澄话,给他的封赏也要丰厚得多,便点了点头道:“那你就别拜见了。皇叔一向身体不好,而且他一病了就不见人早都是逸闻了,不叫你见怎么了。来,再喝两口奶,可别嗝了。你一个王爷,像什么样子。”

    李澄便又喝了几口甜丝丝的热牛乳,果然不哭了。李溶觑着他,没好意思蜂蜜牛乳是他时候夜啼惊悸时老乳媪献的方子,没成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倒还这样灵验。

    李澄稍稍哭定了,抬眼看着他,不知怎么的,眼泪又落下来了。李溶脑仁一阵抽痛,嗓音都忍不住抬得高了些:“又怎么了?”

    “大兄……呜呜呜……大兄待我这样好……”李澄听出李溶的不耐烦,忙又喝了两口热牛乳压下哭,抽抽搭搭地着些无以为报的话,听得李溶都想摸一摸他的头发。

    但他还没想好要不要伸手,外头就有人匆匆进来,而且不是他府上的人——是来找李澄的。来人急切地道:“王爷,快回去吧,监国太子的敕命到了,钦使正在府里等着呢。”

    李澄听得一愣,急忙站起身来,向李溶告罪了便走。李溶向他挥了挥手,不忘叫他:“记得把脸好好擦擦。”

    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李溶正在看话本,竟忽然听到了阵阵喊杀声。他骇得鞋也没穿,赤着脚跑出了屋子,站在院中凝神听那些叫喊声。

    这王府不远处分驻着他与李澄带来的亲卫,喊杀声正是自那处起,隐隐还能听到什么降者免死的话。李溶呆若木鸡地站了一阵,着急忙慌地跑了几步,被硌得脚疼了,又折回屋里随便穿了双木屐,踢里踏拉地就向外跑,一面尖声吩咐道:“快,速报五城兵马司,京中……京中有变!”

    但不等他跑到外头,就听到王府大门被轰然撞开,一个很英武的大汉当先站着,左手边站着一个俊朗的绯袍青年,右手边则是哭得两眼通红一抽一抽的李澄。

    那青年上前一步,拱手朗声道:“据报,淮王溶僭称正统,图谋不轨。臣孟惟奉监国太子敕,特来查清。”

    他话音一落下,旁边那个八尺多高的铁塔大汉便恶狠狠地一挥手,道:“给我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