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凡人眼见,未必属实
徐昆也看到了周逸,拱笑道:“哪阵风把逸尘师傅吹来这里?不知身体是否好些?”
周逸不卑不亢回了一礼:“好多了,有劳郎君挂记。听闻府上出了命案,僧想来为死者超度。”
徐昆瞪了眼肠奴:“逸尘师傅是府上贵客,拦他作甚?”
肠奴支支吾吾,低头不语。
周逸解围道:“郎君别误会,我们也刚到。”
肠奴低垂的面庞上流露一丝感动。
徐昆哼了一声,方才为周逸介绍:“这位便是吕无咎,字孝奉,当年剑南节度使亲口表彰的广元郡第一神捕。”
长髯男子略显贪婪的目光从香珠挺拔的胸脯上收回,对徐仲才笑道:“贵府之中竟有此等佳人,胸大如桃,秀色可餐,不知可否借某几日?”
徐昆怔了怔,不自然地看了眼周逸。
吕无咎仿佛这时才发现周逸,微微拱:“这位便是逸尘师傅了,久闻大名,呵呵。”
周逸不咸不淡道:“施主过奖。”
吕神捕眼底闪过一丝阴霾,冷冷盯住周逸。
徐昆察觉出不对味,赶忙向周逸道别,拉走还在回头瞪眼的吕神捕。
肠奴见郎君走远,感激地看了眼周逸,毕恭毕敬道:“师傅请。”
曲径通幽,过了一片竹林,便是徐府后院。
香珠突然开口:“先生,你觉得这吕神捕究竟如何?有没有外界传的那么神?”
周逸笑道:“急什么,过几日不就知道。”
香珠低垂螓首,脸上浮起一丝阴冷。
她知道自个胸前景况奇伟,易容之术尚难遮掩,平日也没少被徐府奴仆偷瞄,可此人当着面如此肆无忌惮,口无遮拦,竟称自己‘胸大如桃’,实在令她不爽
——香瓜和桃你都分不清吗?屁个神捕!
周逸瞥了眼生着闷气的香珠,这时,耳畔响起百来步外徐昆和吕神捕的谈话声。
“适才奉孝为何故意激怒师傅?”
“郎君有所不知,人于震怒惊恐之下往往会暴露本性,而某恰巧擅长此道。”
“难不成奉孝怀疑起了逸尘?”
“倒也不是,只不过此僧来历不明,却偏偏一副世间罕有的相貌,实在令某心痒。”
“咳咳可曾试探出什么?”
“此僧城府颇深,一次怕是不够。”
试探?
周逸复杂地揉了揉脑袋,原来此人是故意刁难,目的只为激怒自己没想到自己居然遇到了一名疑心病晚期!
不过话回来,自己的听力明显提升了。
非但如此,目力也发生了质变。
刚来此间时,犹如高度近视般的模糊感早已消除。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万事万物都被放大,愈显清晰灵动的世界。
就比如此时,后院舍中。
那名一身麻衣短打的少年仵作,取出一根泛黄的旧香,点燃之后,闭目低吟。
少年仵作沙哑的吟念声,绕榻而走的熟稔动作,包括发霉的香火味。
穿越数十步的距离,无比清晰地呈现在周逸的感官世界中。
“高明之家,魍瞰其室。五侯九伯,辟征后土这位娘子,恕某无礼了。”
少年仵作在结束了行业仪式后,弯下腰,从竹匣中取出布条、蒜、姜和醋。
他先将蒜和姜捣碎混着醋揉在布上,蒙住口鼻。
随后取出一枚薄银牌,用盆中液体擦拭完后,塞入碧茵口中。
这时他方才从皮褡链中,掏出刀、锤、锥子等工具,对着死去侍女的胸腔凿了下去。
刚检验完伤口,身后响起一阵温和好听的声音。
“敢问郎君,为何要将银物塞进她口里?”
少年仵作脊背微耸,似没想到背后会有人,捏着刀的倒是没有丝毫抖晃。
他放下工具,转身看向来人,只觉眼前一亮。
温润如玉的年轻男子,正凝视自己,那双好看的眸里噙着微笑。
这大概就是书人常的所谓翩翩佳公子吧就是发际线有点高。
少年仵作只当周逸是徐府某位主,也没多想,躬身行礼:“回禀郎君,擦拭过皂荚水的银物放入口中,能够验明死者是否被毒杀。”
香珠听着两人一本正经地对话,面红耳赤,缓缓低下头。
yn物?你们俩才有毒吧!
周逸打量着身形单薄,因长时间营养不良而面黄肌瘦的少年仵作,奇道:“她的死因还不能一目了然吗?显然是凶杀。”
少年仵作一愣,答道:“某等仵作,需按照流程验尸,这也是吕捕头再三叮嘱的。”
这时,香珠突然插口问道:“她嘴角流淌出的液体是”
“那是尸中黄水。”
香珠瞠目结舌,只觉腹底一阵翻涌。
昨晚她还当是云雨之后那名管事所留。
没想到竟是更加恶心之物!
果然有些事不能光凭道听途,只有亲身实践才能领会!
“郎君可有什么发现?譬如死因?死亡时间?”周逸又问道。
少年仵作迟疑稍许,摇头道:“某只负责验尸,具体情况,还请询问吕捕头。”
他心中隐约已有答案。
可此事实在过于诡谲,骇人听闻,吕捕头有言在先,但凡此类事件,必须先告知道他,并且严禁外传。
此刻他也已经察觉出,眼前的俊美男子,应当不是徐府的公子少爷。
他身上没有那种高人一等的盛气,言谈举止平易近人,对待自己这样的位卑低贱之人,是发自内心的随和。
就是他那个侍女有些烦人,东摸西摸,还和自己要去布条姜蒜捣弄起来,想给那位先生遮鼻口,可惜太过挑剔,连着浪废了三条!
“此地阴气过重,尸毒有损贵体,若无它事,还请回吧。”
少年仵作弯腰拱,顺便藏好自己剩下的布条。
“打扰了。”
周逸朝仵作笑了笑,婉言拒绝香珠重口味布条。
转身时,脚步却忽地一滞,自言自语般道:“她该不会是在昨夜亥时三刻,于此院之外,被掏去心肝的吧。”
背对着周逸,少年仵作那只紧握刀始终稳悬的右猛然一抖。
“你怎么会知”
少年僵着脸转过身,随即声音戛然而止。
却见那俊美男子双合十,眼皮低垂,口中念念有词。
“僧人?”
少年仵作怔了怔,眼神古怪。
放在二十多年前,僧人在大唐地位崇高,远超他们这等操持贱业的下九流之人。
可随着佛门崩倒,众僧还俗,现如今大唐还敢抛头露面的僧人已经极其稀少,几乎绝种。
“妈米妈米哄,妈米妈米哄,妈米哄妈米”
周逸表情严肃地念着经文,安抚碧茵逝去的灵魂,心中已是一片敞亮。
真相只有一个——那便是,碧茵早于昨晚亥时三刻,就被虚耗在自己楼前杀害。
至于她为何还会被不,还会和男管事睡了一宿,并被证实从没有离开过这间院
周逸停止住念经,转向少年,笑着:“凡人眼见,未必就是真实。施主以为如何?”
少年仵作身体瞬间绷紧僵直,面露惊容。
他久与异类打交道,自然知道,妖物鬼怪擅长幻术,也就是民间俗称的障眼法。
有些人看似躺在身旁,甚至云雨欢好,可事实上,她也许早已被鬼怪所害死。
这样的结论,只有等到他验完尸,对比推敲后,才能够得出。
他也曾遇到过让县君甚至郡府大官都阿谀奉承的高人。
然而这类所谓的高人,往往遇鬼怪却不自知,还不如他一个仵作。
可面前的僧人,仅凭一眼,便看了出来!
此等道行,远胜他平生所知任何一人。
周逸低喧一声佛号:“不知施主尊姓大名?”
少年惊疑不定地看着周逸,随后低下头,有些紧张地:“陈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