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音
魔界无夜,却依旧更深露重。禺疆宫,灯火通明,夜夜笙歌。
旭凤邪靠在胡床之上,目光涣散。一个侍女扭着腰坐在他身边,他斜睨了她一眼,就这她的手将那杯酒喝下。缓缓扭头继续看殿内的歌舞,嘴角轻挑,楞是比一殿妖魔还要邪魅。
桃花进殿之时,殿前的魔侍似乎正在架起三味真火准备烤兔子。她一进殿,冷冷地撇了一眼那架上的兔子,那魔侍不知怎么手一抖,兔子就这么落了下来。
“罢了,算它命大。”旭凤冷冷到,众魔侍便不再追。那兔子就这么一蹦一蹦地到了殿门前,桃花弯腰将这只兔子捉了起来。手划过它的背,那只兔子不知怎么,忽的蜷缩在一处,瑟瑟发抖。
众魔抬眼看向桃花,皆是一愣。桃花看向魔尊,而魔尊也刚好在看她。
她缓缓走上殿,黑色的袍被血水浸湿,每走一步,便在大殿上留下一个血色的波浪痕迹,宛如一片片花瓣。旭凤看向她脚底的血,忽的就想起一个词,步步生莲。
“不是明日才能将敌方全部歼灭吗?”旭凤喝了一杯酒,皂白分明的眼里有着深深的波浪。
“一个个太麻烦了,我亲自动手,所以比较快。”罢,她举起手中的木棒,淡褐色的木色花纹上流淌着黑红色的血丝。
话未完,她看向四周诸魔,“诸位尽兴,我先告辞了!”罢,声音未落,人影消散。
旭凤脸色微沉,竟也消失在原地。
忘川河畔,桃花看着手中的兔子,眼里无悲无喜。伸手将其抛入忘川。一阵风声呼啸而过,旭凤接住那兔子,那兔子却忽的化为虚无。
桃花看着眼前一身黑衣的男子,眼神里有着迷恋也有嘲讽。
旭凤看向她,“那只兔子呢?”
“水神已经走了。你又何必骗自己?”桃花转身看向忘川。“有一日,我在忘川河畔看见河中有一女子,长得与水神极像,魔尊来日再遇水神可以问问。”
“你什么?”旭凤看向涛涛忘川水,难得露出一丝迷茫。
桃花看着他的侧脸,不知想到什么,腰上的贝壳忽的颤动起来,发出叮铃铃,叮铃铃的声响。旭凤看向她腰上的贝壳,突的一愣。“这是……留声……”
桃花看向他,黑袍遮去她大半张脸,仅余的脸牢牢隐蔽在面具之下,因此,无人看得见她的眷恋,无人看得见她的神伤。她转过身,消失在忘川河畔。旭凤看向她的背影,突然觉得一阵落寞。
魔界集市,热热闹闹的人行走于中,却在桃花出现在街头的那一刻突的静止。她默默地走着,走走停停,走走停停。没有人动,没有人拦她,没有人不知道这个黑袍的女子,在一夜之间,屠了一座城。杀人,于她而言,不过是挥手,她的噬杀,即使是在天界,也是赫赫有名。黑袍,比魔尊还恐怖的存在。魔尊尚有魔尊之位压制,而黑袍,无人知她来自哪儿,无人知她师从何派,甚至在数载之前,根本无人知晓六界之中还有这样的强者,只是有一天,十殿阎罗中的焱城王与固城王身首异处,而她全身而退,方才有人知晓这个女子。而后,用兵如神,一人带兵横扫千军,大大百次战斗,百战百胜,堪有当年火神的风范,就连魔尊也就是从前的火神都对她礼敬有加。魔界向来推崇强者,更何况是这种杀人如同儿戏的人。
桃花缓缓走着,她不急,因为没有人在等她,她不急,因为她不知道该去哪儿,她不急,因为她要去的地方不在这条路的尽头。
忽的,路边摊上发着光的贝壳晃了她的眼。她走过去,伸出手拿起一片,“这个怎么卖?”
那贩连忙摆手,“不要灵力,不要……”
桃花抬眼看了他一下,冷冷地道,“多少灵力?”
贩往后缩着,“真的不用,大人看上我的贝壳,是我的荣幸,真的不要……”
她看了看摊上的贝壳,只觉得没有自己的好看,左挑右拣地翻来翻去,那贩见她模样,战战兢兢地介绍,“大人,这留音贝,颜色越轻柔,质地越好,留下来的声音也越真实,大人腰上的便是极品……”
桃花的手一顿,抬头,“你什么?”
她这话时语气轻柔不少,那贩便开口答到,“质地越好,声音越真实。”
“桃花,我有个东西送给你……”
那女子猛的退了一步,撞倒了几个心翼翼的路人,所有人都以为那女子要大开杀戒,却见片片桃花忽的染上黑袍,那女子踉踉跄跄地推开众人,消失于魔界虚空。
芳华殿,一地桃花如血般纷散,静静地流淌在魔界黑色的夜空之中。木屋之中,一个女子一身粉色衣裙,瘫坐在地上,斜靠着墨绿色的竹床。床上的帷幔轻轻颤抖着,屋里没有风,没有灯,只有低低的抽泣,如同雨滴落在水潭里一般,密密麻麻沾湿了粉色衣裙。
女子手里拿着一个淡金色的贝壳,贝壳发着淡淡的光,幽蓝色,如同火焰。贝壳那头,似乎在吹着凤,她可以听见忘川河水静静流淌过她的胸膛。她可以听见那人的发在风中舞动,她可以听见他的呼吸,一下一下。
他似乎很纠结,过了很久很久,才出一句,“桃花。”可是,就是这么一句,就足够让她泣不成声。这是旭凤,是她的旭凤。
他,桃花,我有好多好多话想和你。可到最后,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唤着她的名字,似乎这样就很满足。
他,桃花,魔界的天空很美。
他,桃花,我很想你。
最后的最后,他,桃花,我想和你在一起。
没有回应,夜空之中,极光纠缠不清。忘川河畔,纷乱的蓬草纠缠不清。芳华殿前,不知哪里来的风将桃林内的花瓣吹散,盘旋在魔界上空,花瓣飘过禺疆宫,最后,落进忘川。
旭凤看着芳华殿飘来的花瓣,不知在想些什么。
“凤兄。”鎏英走了过来。
“你,除了花界的人,还有人可以在魔界种出花来吗?”旭凤伸手捉住一片下落的花瓣,揉了揉,那花瓣却依旧如初。
“凤兄是怀疑……”
“不,不是怀疑,是好奇。以她的本事,没有必要臣服于我,像这样的强者,为什么甘心为我所用?你不觉得奇怪吗?”
“过几日,会有庆功宴,不若……”
旭凤伸手示意,“不必,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那一夜,众多人皆被那漫天的桃花迷了眼。
魔界的庆功宴转眼而至,所有人几乎都来齐了,唯独黑袍,姗姗来迟。
桃花至时,依旧面具遮面,依旧穿着那身黑袍,只是黑袍之中似乎穿了一袭红裙,随着她的动作,在黑夜里开出花来。她缓缓走上殿阶,却见一人跪于殿上,细细看去,似乎还有些面熟,好像是禺疆宫的侍卫。
“所犯何事?”桃花开口问到,旭凤浅酌了一杯酒,笑着,“无事,通敌。”
那人似乎有些害怕,但倔强地睁眼看着殿上妖魔,“我什么都不会的。”
桃花看了他一眼,不过是个兵。“刚好,我什么都不想知道。”罢,指节微动,一记蓝光闪过,那人扭曲地在地上滚,接着,血脉爆开,红色的血流淌出来,从骨肉里缠绕出树枝,开出一朵朵的血色桃花。那场景,着实诡异,却又美到极致。众人忽的想起芳华殿的灼灼桃花,便是妖魔也有些反胃。反观那女子却好似没事人一样,缓缓坐在位置上,低头看向桌上的美酒。
殿外似乎有人……
桃花抬眼看去,深深的夜空之中,似乎有一只狐狸。
“尊上,月下仙人来了。”桃花拿起一块糕点,却又放下。
旭凤诧异地看向她,转身吩咐魔侍。不一会儿,一只气呼呼的月下仙人就被抬上大殿。
“放开!放开!你们放开我!”月下拿出法杖挥舞,吓走了那些侍女。转身,气势汹汹地看向旭凤。“你——你真是气死老夫了……”
“叔父,不知你来作何?”旭凤倒是和颜悦色。
“我来看看你这魔尊之位舒不舒坦……”月下仙人哼了一声。
“才不是挂念你……”月下如此想着,自然没有逃过桃花的眼睛。
这天地之间,也就月下,是真心疼爱自己的凤娃。
桃花如此想到,便又看了看月下。那月下好也修炼了好多年,自然是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他抬眼看去,正好对上桃花。
桃花冲他一笑,虽然无人看得清楚她的脸,但桃花整个人的气息都柔和下来,恭恭敬敬地作揖,“月下仙人,好久不见。”
月下看见桃花便是一愣,桃花虽然遮去面容隐去气息,但,手上的木棒和腰间的贝壳依旧未变,月下一脸悲痛,“姑娘,你怎么也不要这天族血脉啊!你们一个两个,疯了一样入这魔界,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众人大惊,只知这火神是堕神,却不知这黑袍原也是天界中人。
桃花向来直率,摇了摇头,“我并非天族血脉,只不过是一个得道的散仙。”
“不可能,你若是普普通通的散仙,又怎么能将那天界闹得天翻地覆,我听那日你几乎——”似乎想到了什么,月下连忙住嘴。“早知如此,老夫当日何必救你……”
桃花闻言低笑,当下离了这庆功宴。却见锦觅鬼鬼祟祟地进了禺疆宫。她环顾四周,见无人,便伸手隐去锦觅气味,快步跟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见锦觅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出来,想必又是魔尊哪里吃了亏。
思虑再三,她推开殿门,见旭凤斜靠在太师椅上,眉头紧簇。
“黑袍……你为何要入魔界?”旭凤十分疲倦。
“你,锦觅为何入魔界?”
“锦觅?莫非你从前便与她相识?”旭凤冷声到,也就她,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激怒他。
“算是吧,我过,当年我度忘川之时,见一女子,于忘川之中寻觅,容貌酷似水神……,若非我将她拉出忘川,恐怕这世间再无水神。”桃花走上前,看着旭凤的眸子。
“你准备娶穗和?”
“你如何知晓?”旭凤心下一惊。
“猜的。”桃花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二人之间无话可,一度僵持。
“过几日是穗和的生辰,我准备……结束这一切……”旭凤起身,转身离开,回了寝殿。
穗和?
桃花只远远看过她几次。
这里的她会如何?
最近她总是乏的厉害,回了芳华殿便沉沉睡去,再醒来之时,已不知过了多少天。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却突的见润玉扶着锦觅离开忘川。她来不及细想,连忙奔向梧桐香气传来的地方。
却见旭凤一脸嘲讽地立于原地,穗和不舍地离开,途经桃花身旁,明显地一愣。
“好险……”
桃花一愣,好险?好险什么?
“锦觅疯了,她为了开脱,竟穗和也会那琉璃净火,我是疯了,才会想相信她……”旭凤看向桃花,“她此番作为,不过想故技重施,再次至我于死地,你就别为她话了……你也看见了,若方才我心软,不定,又中了她与润玉的计谋……”
“你有没有想过,当年是谁杀了水神与火神?是谁嫁祸于你?”桃花看向穗和离开的方向,“她的,未必不是真的。”
桃花虽恨锦觅,但锦觅为旭凤做的她都看在眼里,她也知道锦觅放弃了什么,她当时隐于锦觅身侧,她的所作所为,她都看在眼里。她恨她,却无法怪她。她知道旭凤爱她,也知道锦觅的心。但,她如何开口?
她不想旭凤和锦觅在一起。
她也不想看到旭凤黯然神伤。
没有人教她怎么做。
她不是正,她是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