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持着环抱的姿势过了很久顾默也没有回过神来，直到窗外忽然狂风大作吹的树木呜呜作响，顾默才动了动僵硬的胳膊，滞涩的眼珠也跟着转了转。

    怀里是冰冷的空气，那股独特的气息消失了。顾默眨眨眼，再眨眨，下一秒，眼泪就大颗大颗砸下来，落在被子上发出“簌簌”的声音。

    她走了啊。

    她走了啊，顾默。

    撑着被子的手一寸寸握紧，顾默咬着下唇无声哭泣着，心头泛起一阵强烈的刺痛，痛意悄无声息蔓延全身，下唇被咬破，眼泪晕染的血珠一颗颗掉落，刹那间，顾默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生气，重重的倒在柔软的床上。

    眼泪顺着鼻梁横流，在眼尾处积成一滩冰凉的液体。顾默哭的满头大汗浑身颤抖，他拼了命的想停下来，可他停不下来。

    哭有什么用。

    她已经走了，不会为了一份没办法回应的感情而停留，该醒了，不是吗？

    顾默的脑子里仿佛住了两个人。

    一个人恨铁不成钢的痛斥他没出息，另一个人则陪着他绝望的哭泣。

    他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

    仿佛一辈子的眼泪都留给了她。

    顾默翻了个身继续哭着，迷蒙的泪眼盯着头顶的空气，似乎还在期待她突然出现。

    等到眼泪流到干涸，顾默的呼吸也变得微不可查。

    第二天清，顾宅陷入了水深火热中。

    来的医生走了一波又一波，可面色灰败的少年丝毫没有起色。

    顾管家默默垂泪，嘴角起了一圈焦灼的水泡。

    医生，少爷自己没有求生意识，就算他们想救也救不回来。

    更何况，赵先生请来的一位老人给少爷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然后在他满怀期待的时候又给了他当头一棒。

    每个人身上都有属于自己的“气”，而少爷的，被人带走了。

    顾管家不知道谁带走了少爷的“气”，如果可以，他宁愿把自己的“气”换给少爷，可没有如果。

    赵家低调的公布了这个结果，顾管家由着赵先生着手准备葬礼，自己则尽最后一分心力守在少爷身边。

    他还有呼吸，也能感知到外界，但就是不愿意醒来。

    或许呢。

    顾管家擦擦眼泪，握着顾默的手坐在病床边。

    或许会醒来呢。

    眼看他的面色一天比一天难看，等到第五天的时候，他的眉宇间已经布满了将死的青灰。

    顾管家两鬓的银丝越来越多，眼角的皱纹增加了一条又一条，可少爷从来都是孑然一身，他得撑着，起码也得办好少爷的身后事，再随他而去。

    第六天的时候，顾管家要求带顾默回顾宅，在赵先生的协调下，医院放人了。

    最后的时光在自己家里，总归是要舒服许多。

    来水给少爷洗了手和脸，顾管家就端着水盆离开了。

    等他出来时却发现床上坐起了一个身影。

    “少爷！”

    顾管家热泪盈眶，快步走到床边坐下，却不敢拿下他脸上的氧气罩。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您不会……不会……”顾管家双肩轻颤，“少爷，您看看我，再看看我，您舍得抛下顾爷爷一个人走吗？啊？”

    顾默摘下氧气罩，动作迟缓的转过身来，顾管家这时才发现，他的少爷，那双往日里哪怕阴郁但也存着生机的双眼，已经变得暗淡无光。

    他失明了。

    顾管家愣愣的看着那双光泽不再的眼睛，心头大骇。

    “顾爷爷。”

    “少……少爷……”

    “顾爷爷。”顾默再次重复。

    顾管家回过神连忙应声，“我在我在，少爷我在。”

    顾默眨了下干涩的眼睛，摸索着扯出一个干瘪的笑来，“你能，带着顾宅的佣人先离开吗？”

    “我想一个人待着。”

    顾管家心疼的摸摸他瘦成皮包骨的脸，“这是少爷最后的心愿吗？”

    唇边的笑容深了点，顾默点头，“是啊，顾爷爷答应吗？”

    满脸泪痕的顾管家狠狠点了下头，“少爷放心，顾爷爷答应你，我这就带着他们离开。”

    背对着顾默抹了把眼泪，顾管家只觉得心口痛的仿佛有人在拿锤子凿，痛得他快要走不动路。

    “顾默不孝，不能让顾爷爷安享晚年，您自己多保重。”

    顾管家直点头，嘴里“哎哎”的答应着。

    走到门口，顾管家回头只看了一眼，就泣不成声的拉上门退开。

    抽噎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顾默扯下手上的针头，动作太过粗暴，皮肉被针头掀起，一颗大过一颗的血珠开始往外渗。

    顾默掀开自己的被子，循着记忆里的方向摸到门边扣上锁关，然后又踉踉跄跄地走回床边，中途还被地毯一角绊了下。

    等抽噎声彻底消失，顾默睁着一双暗淡的眸子，悄声开口：“你在吗？”

    自从失去意识开始昏睡，他的灵魂其实早就已经脱离了躯壳。

    他碾转在这个房间始终走不出去，直到在黑暗中捕捉到了白色的一点。

    “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如果是的话，能不能带我找到她？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白点在顾默的意识世界里一点点变大，凝成拳头大的光团时，它话了。

    “你现在连生命都没有了，还能付出什么？”

    顾默一顿，漆黑的双眸透过意识看了下自己干枯的双手，有些慌张，“只……只要我还有的，你尽管拿去，只要能找到她，只要能找到她我就心满意足了……”

    低喃过后，顾默紧紧盯住不断晃动的光团，“我身上肯定有你需要的东西，不然你也不会出现在我身边，我的对吗？”

    光团似乎沉默了一瞬，“你的没错。”

    “你想要什么尽管拿去。”顾默无力的喘‖息了下，“她已经离开很久了，我怕我再晚一点会找不到她……”

    “我答应了，你拿走你想要的就是了。”

    光团仍旧不紧不慢的，“哦？即使你找到她又如何？她从始至终都不爱你，或许你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即便是这样，你也要去找她？”

    顾默苦笑了下，“你真会戳心窝子啊……”

    “没关系的。”

    顾默坚定的重复，“没关系的。不爱我没关系，爱上了别人也没关系，我只是想求得一个去往她身边的机会而已，无论结果怎么样，无论她最后还会不会记得我。”

    光团适时地问出了自己多年的疑惑，“你为什么这么爱她？”

    “谁知道呢。”

    忆起少女灵秀干净的面容，顾默这个时候才露出少年慕艾时的羞涩，“遇上这个人，再进而喜欢上她，转变为深爱的过程只能自己品味。我没办法告诉你为什么爱她，又或者什么时候爱的她，能告诉你的是，当她出现在我生命里的那一刻，我的身体乃至于我的灵魂都在向我传达一个消息：就是她了。”

    “能够携手白头相濡以沫一生的人，只有她了。”

    “非她不可？”

    “非她不可。”

    光团久久没有出声，顾默完也开始沉默。

    “可她跟你恰好相反。”

    “她遇到过许许多多深爱她的人，他们中的很多人都爱的跟你一样深，但没有一个人能动她的心。”

    “你觉得自己可以吗？”

    顾默无畏的笑了笑，“你不带我走，我没办法告诉你答案。”

    他想告诉自己可以，但没有她在身边，他做的再多都是无用功。

    “好。”

    “我带你走。”

    光团停止了晃动，稳稳的停在顾默身前，“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顾默闭着的眼睛又睁开，瞳仁晶莹剔透，纯净地如同天山上的冰雪。

    “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我将会取走你的灵魂，等下一次你再找到她，你们彼此会互不相识，一切都会重新开始。也许你还会走上这一次的旧路，那么甘愿献上灵魂的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不去我才会后悔。”

    “既然有这么一次重来的机会，我肯定会紧紧抓住它，至于结果，不管我能不能承受，反正我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光团怔了怔没有再话，轻轻在顾默额心碰了下，他的意识体就迅速消散，然后空气中缓缓凝出了另一团白光。

    哪怕没有身体没有了灵魂，顾默也觉得自己的心跳快的有点不正常。

    他想，大概是要见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