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游的收获，是满满两篮子野菜，和沾满泥土的衣衫鞋子。

    尤其曲灯，脸上都带着土黄的泥印子。

    指着他的脸笑了会儿，日头偏移，朝露被晒了个干净，姐弟俩满载而归后，道回府。

    摘的野菜做了个荠菜饺子油煎，凉拌了两碟马齿苋和灰灰菜，再来一碗白粥和半个咸鸭蛋，寻欢吃了个肚子滚圆，还有些意犹未尽。

    见她爱吃，曲灯没怎么下筷子，“阿姐爱吃，等过两日我们再去一趟。”

    “好哇。”寻欢揉着肚子，喝了口自制的山楂茶又道：“话，你不用回府吗？”

    “府上自有人看着，阿姐不必忧心。”

    “行吧。”寻欢随意摆摆手，半晌了个哈欠，“起的太早了，我要回去补个觉，你自便吧。”

    杯子放下，不过几个呼吸，转过一个拐角，人就没影了。

    曲灯多坐了会儿，茶水凉透，他一饮而尽，算去铺子里巡查一下。

    阿姐将铺子交给他，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她失望。

    *

    吃喝玩乐了好些天，一出门都是菖蒲和艾草的味道，寻欢皱着鼻子，这才反应过来端阳节到了。

    正在包粽子，寻欢把包好的放进蒸笼里，总算想起来了一件事。

    准备好上门所需要的礼物，潦草的用完早膳，换了身中规中矩的衣服，寻欢就提着礼盒准备出门了。

    “阿姐早些回来，少饮酒，伤身。”曲灯嘱咐完，突然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一定要快点回来啊，我在家等你。”

    到了张家已经是大中午了，日头正烈，下马车的一瞬间寻欢被刺的差点睁不开眼。

    把帖子交给门房，不一会儿，张嫣就带着两个孩子匆匆赶来。

    “你气色不错。”

    寻欢坐在椅子上，接过张嫣递来的茶，饮了一口。

    “这一切都是托了姑娘的福。”张嫣眼里含笑，枯瘦的脸蛋日渐丰腴，透出一股往日没有的生气来，“当日行色匆匆，我又因与阿爹阿娘相认，故而怠慢了姑娘，还望姑娘海涵。”

    寻欢摇头，“无碍。此乃人之常情，我又怎会记挂在心。”

    正着，就有人过来了。

    寻欢抚了抚衣袖，跟张嫣一起起身。

    “张叔，张婶。”

    来人自是旧识，只不过时隔太久，寻欢既不热络也不生疏，一切都恰到好处。

    岂知，年近五十的妇人一上来就握住寻欢的手，还险些给她跪下，“姑娘于我张家，犹如恩同再造，以后若是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姑娘只管吩咐。”

    寻欢死死握着张氏的胳膊，把她往起来拉，“婶子不必客气，当年你们帮我一次，如今，不过是还恩而已。”

    视线落在越发沉默寡言的张家爹爹身上，寻欢颔首，和张嫣一起扶着张大娘坐下。

    “嫣姐儿陪着姑娘话，我去看看你嫂子做好饭没有。”着拍拍寻欢的手，“姑娘且坐着，在这里就当是自己家，一会儿啊，只管畅快吃酒便是。”

    走的时候顺便把两个嬉戏玩闹的家伙带走了，反而是张家爹爹没动。

    寻欢和张嫣聊了几句，只问她的身体，又自行给她诊了脉，神色平静。

    “如何？”

    寻欢抬头，张家爹爹就站在她身边，即使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可眼里的真切并无作假。

    收回手，放下张嫣的衣袖，寻欢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日后只需进补即可。但是切记，不可大喜大悲，一旦再度复发，我便真的救不了了。”

    闻言，张家爹爹的脸色更加严肃，听着寻欢的叮嘱不停点头，显然是都记在了心里。

    一转眼，看见张嫣红着眼睛就要落泪，寻欢语气一冷，“不想要眼睛的话，你就这样哭吧，哭成瞎子也别来找我。”

    张嫣吸吸鼻子，声抽噎了下，闷闷道：“知道了，不会哭的。”

    在心里腹诽了两句，寻欢开口：“我再给你写几个进补的方子，有纸笔吗？”

    张嫣一下子就喜笑颜开起来，“我去给你拿。”

    张嫣一走，宅子里也没什么下人，空荡荡的前厅便只剩寻欢和张家爹爹。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当初……送你们进城后，我看到了疑似嫣儿的人就追着找了过去，等回到城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再后来，我听你们都各自找到了家人，想来也没有我的需要之处，我就回家了。落座北城也是两三年前的事……”

    “你……怪不怪我？”

    “不会。”寻欢望着这个两鬓开始斑白的中年男人，“你对我的帮助我已经很感激了，早前就从未怪过什么，如今恩情两清，就更不会了。”

    这是她的真心话，张家爹爹看着她的眼睛，心里的大石彻底落地。

    午膳伊始，张子晋终于归来。

    印象中是个跳脱又有些害羞的孩子，如今也长成了可以让人依靠的刚毅男人，寻欢跟他坦然的对视了一眼，就见他抱着自家女儿，大掌一摊，手里放着两个褐皮野梨。

    丫头笑眯眯的抓起来，利索的从张子晋身上溜下来，跑到秦斐之跟前塞给了他一颗。

    张子晋脸一黑，张氏跟张嫣哄着俩孩子，张大婶端着菜往桌上摆，似是被烫着了，张家爹爹捏着她的手，在别人都没注意的时候悄悄吹了吹，惹来张大婶一个翻着白眼的嗔笑。

    这是，很圆满的一家人。

    寻欢吃着菜，脸上的笑容深了些，可忽然又有点不是滋味。

    不知怎么的，她现在很想回家。

    回去陪着曲灯，继续吃早上没吃完的粽子，看看谁能吃到包了铜钱的。

    吃到一半，张子晋夫妻俩和孩子们都下了桌，有一家的柜子催的紧，需要赶工。

    张大婶还在厨房忙，张家爹爹是去拿酒去了，张嫣便尽心尽力的陪着，怕她不习惯，也没有用筷子给她夹菜吃。

    不过片刻，一道香味有些奇特的炖菜被张大娘端了上来，笑盈盈地挑着给寻欢盛了一碗。

    “这是嫣姐儿她爹跟子晋去山上来的野鹿，剩下的也不多，炖了这些还有一个腿，等姑娘回家就带回去，给家人补补身子也好。”

    别人笑眯眯的让你吃，诚心诚意的，纵使寻欢没吃过鹿肉，也不好拒绝。

    况且，闻起来真的很香啊……

    稀里糊涂吃下一碗，寻欢出了一身汗，不知不觉伸出手，第二碗已经自己给自己盛好了。

    稍微窘迫了下，想着吃上嘴的美味，寻欢又无比坦然的继续吃着。

    母女俩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都露出笑来。

    这时候，张家爹爹抱着一个坛子姗姗而来。

    “这是雄黄酒，我自己酿的，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除了张嫣一人一杯，张家爹爹心翼翼的，倒的时候生怕洒出来，可见也是很珍惜这味酒的。

    这是好意，寻欢又爱喝酒，自然不会拒绝。

    一杯黄汤下肚，嘴里的那点鹿肉的微末腥气，不见分毫。

    “大叔手艺真好。”寻欢又吃鹿肉又喝雄黄酒，脸蛋红扑扑的，眼里也漫上水色。

    见她都很喜欢，一个心满意足的添鹿肉，一个高兴的倒酒，等一坛子雄黄酒喝了个干净张家人才反应过来：鹿肉，似乎不能一次性吃太多吧……

    可寻欢这时候除了脸比较红，额上出了些细汗外，也没有什么别的反应，张嫣升起的心又放下了。

    姑娘身体强健，会功夫还会医术，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那一点点疑虑放开之后，就越发肆意起来。

    张家爹爹又抱出一罐菖蒲酒出来，算与寻欢不醉不归。

    日头一点一点西斜，午膳用了两个多时辰，桌上的菜凉了又热，中间张嫣还去做了个可以解酒的凉菜，谁知端上来两个喝的正高兴的人碰都不碰一下。

    生怕自家爹爹真的把人灌醉，而且女子喝太多酒到底对身体不好，张嫣给阿娘使了个眼色，张大娘就扶着满脸通红脚步虚浮的张家爹爹下去了。

    张嫣松了口气，湿帕子准备给寻欢擦擦脸。

    “我没醉。”寻欢抽出湿帕子，摊开敷在自己脸上，瓮声瓮气感叹：“好舒服……”

    那点醉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等她从张家离开，更是一点都没了。

    就是很热。

    马车继续颠簸着，寻欢撑着脑袋坐了会儿，实在是热的受不了，掀开两边的车帘还不够，索性松了松衣领。

    热意从体内迅速蔓延，汗水顺着脸颊流下，继而消失在衣服里，不过多时，寻欢整个人就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贪吃是原罪。

    寻欢愤愤不平，一点也不想给自己这种行为买单。

    可坐着坐着就不对劲了。

    不仅是热，她现在还有点燥，有点痒。

    心底仿佛有什么在蠢蠢欲动，那点痒意随着她的克制四处发散，只想找个什么发泄出来。

    如果一开始寻欢还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那么亵裤里的湿意则表明，她有欲望了。

    想也知道是鹿肉惹的祸，寻欢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

    靠在车窗上声喘着气，额发鬓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面色潮红，眼含水烟，衣衫也是凌乱的，领口开到锁骨的位置，往下就是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

    寻欢揪着自己的衣服，满脑子都是解救自己的办法。

    这样的时代，她又立了女户，是不能成亲的，没办法合法睡人。

    可不睡人，她这样的身体又不敢去泡冷水，不然一旦感染风寒，等待她的就是没完没了……

    可要是睡人，她该去睡谁？

    在脑海里筛选了一遍人选，寻欢发出一声挫败的低吟，伸手攥紧了领口。

    *

    每个地方都有一些秘密交易场所。

    北城也不例外。

    夜色将起，灯笼才刚点上，北城的南风馆就迎来了今晚第一位客人。

    一锭银子扔进鸨公怀里，沙哑的靡靡之音在黑夜里响起：“馆里有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