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曲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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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乱的雕花床上,半梦半醒的少年伸出胳膊在另一侧胡乱的摸索了两下,结果什么都没摸到,手心里只有点点余温。

    心里一惊,少年猛的坐起来,还有些迷蒙的视线四处乱扫。

    室内除了自己空无一人,地上只有他的衣衫,和斑驳了一夜的水迹。

    身上的黏腻感让人很不舒服,曲灯掀开被子,只穿着一身里衣下了床,默默捡起自己的外衫。

    推门出去,外面的天色才微微泛白。

    这么早,她不在房间,会去哪里?

    没有惊动下人,也来不及换衣服,曲灯在宅子里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又回了她的房间。

    带着期待推开房门,等待他的,是一室空茫。

    他就站在门口,心头微凉,不敢进门,也不敢回头。

    曲灯多希望,这个时候身后能响起她的声音或者脚步声,哪怕是一个呼吸也好。可是都没有。

    他遏制不住的想到了最坏的可能,大脑一下被放空,身体都摇摇欲坠起来。

    也许是出门了呢。

    只要在这里等,她又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行李也没拿,她总会回来的。

    带着这样不稳定的信念,曲灯就坐在她的房门口等了整整一天。

    黑夜如期而至,初夏的草丛中传来了各种虫鸣,配合着前院池塘里的蛙声,并没有让等待的人心情有所缓解。

    那种来自心底的焦躁和不安从白天持续到了黑夜,曲灯安静的倚着门框,一张脸深陷在夜色里。

    是因为和他做了那样的事,醒来之后觉得无法接受,无法面对他,所以才悄悄离开的吗?

    还是因为别的事,等不及跟他道别一声,连行李都不拿就急急的出门了?

    又或者,她只是单纯的讨厌他了。

    他由她亲手带大,两人年龄相差不多,平日里也是姐弟相称,行事更无半分逾距。

    可偏偏在昨夜,这心翼翼维持的一切都被他亲手破了。

    如果能重来就好了。

    如果当时,他没有在那个地方将她带回来,没有对她出求|欢的话,就好了。

    不该发生的没有发生,即使心意不能诉之于口,只要她没有离开他,他想,一切都还来得及。

    曲灯从地上慢吞吞站起来,双腿因为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太久,麻到已经没有了知觉。

    他没有等,姿势僵硬的迈开腿,跨过门槛就重新回了房间。

    关好门,点上油灯,室内一下亮起来。

    她昨夜沐浴完的水还没倒,曲灯把手伸进去,入手一片冰凉。

    他拿起浴桶上的澡巾扔进去,随即衣服也不脱,只轻轻踢掉鞋子就跨进了浴桶里。

    水很凉很凉。

    凉到他止不住发抖,坐在里面抱住了自己的双膝。

    鼻端属于她的气息还未消散干净,曲灯放肆的猛嗅着,身体往后一仰,就任由自己沉了下去。

    不知道憋了多久,水面看不见泡泡了,他才又钻出来。

    随后,他把她用过的澡巾搭在自己脸上,靠着浴桶泡了一夜。

    反反复复的醒,反反复复的睡,第二天醒来,曲灯回自己房间换了一身衣服,不顾自己满身滚烫,收拾好行李就准备出门。

    她有过游历的经历,不定这次,也是一样呢。

    曲灯决定去找她。

    这么一找,就找了整整一年。

    她曾经简略的告诉过他,她都去了些什么地方,还将这一路上发生过的,不管好坏的事,都讲于他听了。

    他一路辗转,从北城到南城,又从南城去往盐都,再到漠北,即使手里拿着她的画像,也没有听出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无奈之下,他又回了北城。

    风尘仆仆的立在城门口,他仰头望着高高的城墙,一颗心忽然就静了下来。

    眼底重新燃起星火,他翻身下马,过了守卫盘查,再次进入北城之地。

    这里与一年前别无二致,牵着马路过几个铺子,他停下来买了几样她爱吃的点心和果脯。

    虽然知道希望微乎其微,可万一呢。

    他没有回曲宅,直截了当的去了他最想去的地方,然而面对他的,仍旧和之前一样。

    他下意识抓紧了手里的油纸包,四下转了转,却发觉到处都杂草丛生,甚至她房门前的门槛边,都长出了一窝草。

    “你们就是这样管理主家的?”

    声音分不出喜怒,可听在身后跟着的仆从耳里,却都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曲灯没有听从他们的辩解,只留下被几个恶仆压的门房爷孙和一对年迈的老夫妻,就直接拿着他们的卖身契交给了牙行。

    哭天抢地的哀嚎过去,剩下的人在曲灯的安排下继续各司其职,自此之后,寻宅再没添过下人。

    一年前的事像是一场梦,曲灯不出这是美梦还是噩梦,他每天早出晚归,两点一线,目的地只有铺子和宅院。

    期间曲管家因病去世,他回了一趟曲宅料理完后事,然后卖掉宅子,也一并遣散了仆从。

    自此,他再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所有的身家全部安放在了这个的院子里。

    怀抱着她终有一天会回来的期望,曲灯一边认真处理她留下的摊子,一边却还孜孜不倦的满世界找她。

    后来一点一点把铺子壮大,再落座为北城首富,他都没有离开这个地方,所得的钱财也都用来找人了。

    很多年过去,曲灯从少年到青年,再从青年到壮年,最后的时光,停留在了他的古稀之年。

    很多事他都已经力不从心了,记忆也有了衰退的迹象,在最后的短暂时光里,他转手了她遗留下来的铺子,捐掉全部财物,拄着拐杖,一步一顿回了寻宅。

    有人问过他,为何已经是首富了,却还蜗居在一个清冷的院子里。

    为何门牌上写的是寻宅。

    为何一直不成亲。

    曲灯从未正面回应过他们的疑惑,也不在意旁人意味不明的眼光,就这么孑然一身,过了一辈子。

    等不到一直在等的人,他固执的守在原地,也不过是期望着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临终前,他躺在她曾经睡过的床上,怀里抱着一副泛黄的画,安静的闭上了双眼。

    有什么从他皱纹密布的眼角滑落下来,在周围一片熊熊燃烧的烈火中,他彻底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