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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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将军暗骂了声, 从包袱里取了几件乱七八糟的衣裳,披在她身上,将她裹得圆滚滚的,:“等着。”

    他乖乖捧了一罐雪, 在火上烧化,让陆晚晚去处理。

    她在山洞处理身下血渍的时候, 谢怀琛拿着地图走到山岗上。他抬头辨认着星空中的星子,此时他们距离大成已经不远了, 再往南边走几日应当就能到了。

    他收好地图,又回到山洞里。陆晚晚已经处理好了,裹着厚厚的衣裳,站在那里声喊他:“夫君。”

    谢怀琛看着她,觉得她实在单薄了些, 走过去,把披风的帽子给她套上, 又将围脖围好,面巾亦罩在脸上, 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谢怀琛端详了片刻,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乖, 睡觉吧。”

    他在地上铺了厚厚的衣服,陆晚晚睡在衣服上,倒也不冷。谢怀琛则坐在洞口火边, 手捧着她的脚,一面望风,一面帮她捂脚。她的脚巧玲珑,捧在掌中不堪一握。谢怀琛将手烤暖了,摸进她袜子里,轻揉慢捏,缓解她的疲劳。

    他捏得极为舒适,陆晚晚舒服得没多久便睡着了。

    次日起来,她精神大好。

    两人重新上路,因为陆晚晚的原因,谢怀琛刻意放缓了步调,边走边停,没以前赶得紧,陆晚晚倒还吃得消。

    走了五六日,山势已经没有前几日的高,山上的积雪也没有前面的厚,他们都知道,这是在走下坡路了,再过不久便能回到大成。

    果然,两日之后路上就只有薄薄的一层雪了。

    远远的,还能看到远处的草场和牧区。

    “明日我们就能下山。”谢怀琛看着地图,欣喜地道。

    陆晚晚站在他身后,远远望着山下大成的土地,竟有了种热泪盈眶的激动之感。

    这一路走来,太艰难。以往的理所当然的东西都变得珍贵起来。

    她挽着谢怀琛的手臂,没有话。

    谢怀琛摸了摸她的头顶。

    陆晚晚笑着看向他:“夫君,咱们快走吧,早些回去,我们还能一起过年。”

    这是他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年,往后还有七十年,八十年。

    谢怀琛点了点头,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意外地在半山腰找到了一间的寺庙。

    寺庙很,香火也不鼎盛,只有三个和尚。一个住持带着两个徒弟,住持是归隐在此的得道高僧,隐居山林沐佛念经。

    这是他们近十日跋涉碰到的第一处可以躲避风雨的地方,两人都很欣喜,去寺里问宿。

    住持和气,当即让徒弟准备热水和斋饭,供他们洗漱进膳。

    两人分别洗了个澡,连日来疲倦和风尘一洗而净,陆晚晚精神了不少。时隔多日,又吃上热腾腾的饭菜,就连普通的白粥馒头两人都吃出了珍馐大餐的味道。

    用过饭后,夫妇俩去向住持道谢。

    两人寻到住持的时候,他正在正殿诵经。

    山寺不知何年何月所修建,观音慈眉,佛祖善目,皆已斑驳。

    此地居苦寒北地,住持在此修行,怕是有大修为的。陆晚晚十分恭敬,双手合十,冲住持行礼:“多谢师父收留。”

    住持和善,亦还了一礼:“贤伉俪忠肝义胆,老衲不及二位高义。”

    陆晚晚一愣,诧异得很,不知他为何出此言,只觉他眉宇间似有佛光,使他看上去有了几分慈悲意。

    谢怀琛则抄手在陆晚晚身旁静静看着她。

    他不信鬼神之,每年去招提寺上香也是被他爹娘揪着耳朵提去的。

    对眼前这老住持的话他不以为然。

    老和尚顿了顿,又对陆晚晚:“夫人并非此间之人,想必受了无尽之苦。老衲这里有一本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夫人拿回去,日夜颂之,可脱离苦海。”

    陆晚晚魂灵一清,睁大了眼看向住持,喉头嗫嚅,半晌竟没有吐出一个字。

    老和尚继续道:“还有这位将军,前朝犯了太多孽障,今生恐难得善终。”

    话毕,他又双手合十,口诵道:“阿弥陀佛。”

    陆晚晚眼眶登时红了,问老和尚:“师父所言可当真。”

    老和尚淡淡一笑,念了句偈语:“真亦是假,假亦是真,何必执着于真假,譬如夫人,你如何知你此时是真,或是假?”

    罢,他起身走了。

    陆晚晚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处,谢怀琛听得云里雾里,但她却是清楚知道的,她重生而来,并非此间之人。

    那他的谢怀琛犯下孽障,此生难得善终,也是真的吗?

    谢怀琛看着她错愕失神的模样,心疼得要命,他不以为然地拉过她,笑着:“和尚道士的话最不能信了,他们看到当兵的都难得善终,看到当官的都前途莫展,就想哄你的香火……”

    他话还没完,唇上便覆上了陆晚晚的手。

    她用手捂着他的嘴,不许他亵渎神灵的话。老和尚点出了她的身份,他是知道一些事情的。前一世她对谢怀琛了解太少,不知道他做了些什么,是以不知他的孽障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转过身,双眸中住了星星似的,看着他:“夫君,你陪我给佛祖磕三个头好不好?”

    谢怀琛点了点头,和她并肩跪在佛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夜晚两人借宿在山寺里。

    陆晚晚住厢房,谢怀琛怕羯族士兵不怕死追来,不能万全放心,守在厢房外,抱着剑护卫着她。

    陆晚晚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带有香油味道的被子,看着谢怀琛投映在屋窗上的影子,默听了半夜风雪的声音。秃鹫不时从天边飞过,盘旋低吟,掠起风声,更添了几分毛骨悚然的气息。

    她一夜没怎么睡好,次日起来,两只眼睛底下都卧了一道青痕。

    谢怀琛见了,心疼得厉害,她最近都没有好好休息,好不容易找到个地方可以睡觉,却被老和尚吓到一夜无眠。

    昨夜在外头他听到了陆晚晚辗转反侧的声音。

    “都怪那老和尚,把你吓得没睡好觉。”谢怀琛揉了揉她的发,:“我们走吧,争取明日赶到靖州。”

    二十七了,还有三天就过年了。

    陆晚晚点了点头,:“我们去向住持告辞吧。”

    “嗯。”

    两人去到住持的寮房,却见两个和尚正跪坐在寮房前诵经。

    他们见到谢怀琛夫妇,道:“下了山便是靖州的领地,两位施主可买两匹马,最迟明日便能赶到靖州城。”

    陆晚晚合手一揖,问:“我们可否当面向住持道谢告辞?”

    和尚道:“师父昨夜已圆寂,两位施主无需多礼。”

    陆晚晚大惊,转头一看,果然看到门前挂着两串的经幡。

    她的脸上顿时煞白煞白的。

    “你们昨夜连夜去买……”谢怀琛疑惑,他昨夜在门前守了一夜,没听到有人进出寺庙的声音。

    和尚道:“师父两个月前便算到他将于昨日圆寂,是以东西早早便备下。”

    完,和尚让出寮房前的蒲团。

    陆晚晚拉着谢怀琛跪上去,拜了三拜,便辞别和尚,下山去了。

    这下,两人的神情都有些恹恹的,有了心事。但谁也没有再什么,默默往山下走去。

    下山走了约摸半日,下午他们便到了山下的牧场。

    两人在山下的一个牧民家休息了片刻,喝了些热腾腾的马奶,又向主人家买了干粮和马匹。谢怀琛本想次日再离开,但陆晚晚执意要走。她想尽快去靖州,当日下午便策马去往靖州。

    山下有牧场,有牧场的地方就有牧民,晚夕他们宿在当地牧民的家里。

    牧民见谢怀琛身上穿着铠甲,知道他是大成镇守边疆的将士,热情地让出家里最好的帐篷,供他们歇息。

    吃过晚饭后,陆晚晚早早便安置睡觉。

    这段时间实在太累,她身体里紧绷的那根弦就快要绷不住了。

    谢怀琛躺在她身边,单臂搂着她,温声哄她睡觉。

    陆晚晚忐忑了整日的心,渐渐放了下去。前世他犯了孽障,那这一世她陪在他身边,将他的孽障清洗干净,绝不让他走上老和尚预知的结局。

    事在人为嘛。

    心上没有了阴霾,她很快便睡着了。

    半夜她醒来,摸了摸身侧,冰凉一片。

    她猛地睁开眼,一看,谢怀琛竟然不见了。她急急忙忙翻身下榻,掌了床头的灯出去寻他。

    天上无星也五月,四周除了呼啸的风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就连牛羊都睡了。

    她顶着风雪找了半晌,最终在厨帐外找到她的夫君。

    他坐在火炉旁,身侧放了一盏的灯,正聚精会神埋首看着什么东西。

    “夫君。”陆晚晚柔声喊他,掌着灯慢慢走过去。

    谢怀琛没料到她会来,背影一僵,将手上的东西往袖子内一塞,转过身看向她。

    见她衣衫单薄,连披风也没披,顿时皱了皱眉,走到她面前,轻弹了下她的脑门:“衣服也不穿好,跑出来干什么?”

    “我醒来你不在身边,我很怕,就出来找你。”她声音带着将醒未醒的朦胧,软得不像话:“你在看什么?”

    谢怀琛看到她,心都是柔软的,摇了下头,:“没什么。”

    陆晚晚却固执起来,大半夜躲着她看东西,挑起了她的兴趣。

    “真没什么。”谢怀琛。

    陆晚晚摊开手,一脸倔强。

    谢怀琛拗不过她,只好从袖子里将东西抽出来。

    陆晚晚这才看清,原来他拿的是老和尚给她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晚晚,我不是怕不得善终。”谢怀琛忙解释,很快,他声音低了下去:“我只是……想多陪你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