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定
“一把剑?”陆晚晚眼睛亮了几分, 看向皇帝。
皇帝眼眸深邃,像幽深不可见底的泉水。
他没再理会陆晚晚,展开纸, 舔墨在纸上疾书。他一边写, 一边叹了口气,道:“只可惜宁彦茗一生忠心耿耿,最终却死在远赴北地的路上。”
他写完后, 将纸折起来,长长舒了口气:“到底是朕害了他。”
陆晚晚何等乖觉,只消刹那间她便明白皇帝的意思:“是你, 你和老侯爷做的戏, 贬谪他去北地是假,本意是想让他去北地……扶住三皇兄。”
皇上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很聪明。”
陆晚晚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雪白, 上一世想不通的事情她终于想明白了,为何宁家以戴罪之身还能翻身,身居高位。
她早该想到,没有皇上暗中帮扶, 宁家根本没办法翻身。
宁蕴对这件事又知道多少?
宁老侯爷是一介忠臣,他对皇上忠心耿耿,既然是携密令出北地帮扶宋清斓,他便不会透露半分。
至少在他死前,宁蕴是一无所知的。
皇上:“五性子跟刚硬,自又被他母亲娇惯得无法无天。清儿谨慎微,做事情很心。在龙潭虎穴的皇宫, 他长大成人了,明他有一定的本事。比起被母亲护犊子长大的五,大成更需要单枪匹马闯过枪林弹雨的清儿。但清儿没有母家,舅族卑微可不计。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朕帮他谋算。这些年五和六斗个不停,把彼此看做眼中钉肉中刺,没人在意清儿。但六不本分,和老十二勾结在一起。他们一个是朕的儿子,一个是朕的弟弟,都背叛了朕。”
言及此处,他顿了下,声音有些许起伏不平。
兄弟相残,父子对阵,是他心上永久的痛。
“但真要对清儿委以重任,他必须树立自己的威望,有自己的亲信。”皇上心情平复了过来,声音很醇厚:“如何建立威望?到战场上守卫足下的土地,会获得百姓的爱戴;和战士们同生共死,把他们当成人看,他们会把自己的性命报答给他。所以朕把清儿发落去了北地,那苦寒的不毛之地,只有那里,是他能迅速建立起属于他的威望的地方。”
“但他总归是朕的亲儿子,虎毒还不食子,朕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算计死。是以朕派了宁彦茗暗中去保护清儿,但谁知宁彦茗身体不济,竟没能熬过去。”他叹了口气,才继续:“所幸他儿子是成器的,堪委以重任。”
陆晚晚一时间难以接受,原来谢怀琛和宁蕴是早就注定要并肩战斗的。
上一世他们协助宋清斓反攻,栉风沐雨,是共生死的异性弟兄。
这辈子,他们的命运又纠葛在一起,还要继续辅佐宋清斓。
想同他划清界限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陆晚晚垂下眼睑,胸口堵着一口郁结之气,上不得,下不去,难受极了。
皇上继续道:“朕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意思你都明白吧?”
她颔首,檀口微启:“明白。”
“你是个聪明的好孩子。”皇上轻轻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朕以你为荣。”
他的手掌触碰到她的刹那,陆晚晚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僵硬了下,一股暖流从他摸过的发丝淌过,流回了心上。
“若是三皇兄有需要,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相帮。”
“不……”皇上摆了下手,他:“朕的意思是,如果有一天老五和清儿之间纷争难免,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保全自己不要受到伤害,最好离这风暴远远的,躲得越远越好。”
陆晚晚眼眶倏地就红了:“我躲什么,父皇会保护我,不是吗?”
“又傻话。”皇上脸一垮:“朕都让你躲远了,明我也无力阻止这场纷争了。若朕在一日,必护你安然无虞。但朕不在的时候……”
“父皇不会不在。”陆晚晚吸了吸鼻子,眼睛有酸又涩,就快忍不住泪了,强逼回眼泪,她才继续道:“我不许你胡话,从今日起,必须让太医一日看三回你的脉,你要保重身体,长长久久护着我。”
皇上见她这委屈的模样,不由笑了,只好连连称是。
晚上从主帐那里出来,陆晚晚碰到了骆永嘉。
山间夜里发凉,她穿着白狐皮的外氅,看上去雍容华贵。
见到陆晚晚,她笑盈盈上前行礼:“公主。”
陆晚晚还没有回神,陡然知道这么多隐秘,她心里的情绪很复杂,复杂到神色恹恹,整个人都怔怔的。
“骆姐。”她眸光落在骆永嘉身上,没什么温度。
“明日姑母筹备了赛马、棋会,不知公主是否有空赏光?”骆永嘉努力做出平淡无所谓的模样,低声道。
陆晚晚倒不想现在就和皇贵妃划得泾渭分明,表面上的功夫还需要做一做。
她点了下头,道:“请替我答谢皇贵妃娘娘,明日我一定准时到。”
寒暄几句,两人分开,陆晚晚就回到自己的帐篷里。
正巧谢怀琛他们回来了。
“公主这是怎么了?阿琛没带你出去,发脾气了?”李远之性子热络,立马将沉闷的气氛破。
陆晚晚的表情舒缓了几分,笑着趣:“晚上猎赢了?这么开心?”
她又看了眼褚怀,他一直站在一旁,不好意思地垂着头,好像有点害羞。
李远之的热情就消减了两分,猎他不是谢怀琛的对手。但很快,他就又笑了起来:“没有,是我知道了一件比赢了猎还开心的事情。”
“何事?”陆晚晚追问。
李远之嘿然一笑,正要开口,褚怀一把捂住他的嘴,厉声呵斥:“你不是就来讨口水喝的吗?喝了水就赶紧走吧。公主,我们就不扰你和阿琛歇息了,告辞。”
他一手捂住李远之的嘴,一手拖着他出了帐篷。
就连他苦心来的白狐都落在帐篷里了。
陆晚晚喊停他:“褚怀,你的狐狸。”
他一手压着李远之不许他进来,一面冲进帐内,捡起他的狐狸转身就跑。
就像一阵疾驰而过的穿堂风。
陆晚晚讶然:“他怎么了?”
谢怀琛掐着她的腰,就要去亲她:“不管他了。”
她腾出一只手,堵在他唇上,不许他触碰自己:“你们有事情瞒着我。”
“真想知道?”谢怀琛问道。
她点了点头。
谢怀琛就凑在她耳边,话的时候一停一顿,故意将热气呼进她耳中,惹得她暖烘烘的。
“你等着吧,再过不久,潘芸熹就会多一条白狐毛的围脖。”谢怀琛道。
陆晚晚反应了一下,眉宇间都带着笑意:“你是褚郁对潘姐姐……”
谢怀琛笑着点了下头。
陆晚晚的欢喜转瞬而去:“潘姐姐敢爱敢恨,是个顶好的女子,她和褚郁倒是般配,但是褚家能否接受她这样的儿媳?”
她很担忧,褚家是世代簪缨带帽之家,功勋累世。潘芸熹成过亲,还有过孩子,褚家能接受这样的女子入门吗?
“他会处理好。”谢怀琛摸了摸她的脑袋:“别看男人的本事,如果他真的喜欢一个人,前面就是千山万水他也会风风光光将他娶回去;所有的无可奈何都是不够喜欢。”
陆晚晚靠着他,双手环着他的身体,莫名其妙补了一句:“你也别看女人的本事,如果我真的喜欢一个人,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嫁给他。”
她的呢喃软语使谢怀琛的心都融化了,只觉得心上有一寸地方软得一塌糊涂,顿时乱如泥淖。
可不是嘛,当初她就是顶着风浪义无反顾地嫁给她。
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他昏死在床上,一无所知。
事到如今他唯一能报答她的,就是将她捧在掌心,让当初冷眼嘲讽她的人再无话。
他捧着她的手,亲吻了口:“对,我夫人最勇敢,最厉害,刀山火海亦不惧。”
她贴在他的胸膛,心道,那是因为前面有你啊。
第二天,陆晚晚和谢怀琛应邀去皇贵妃的赛马会。
他们去的时候,场上正在进行赛马,无数马蹄卷起尘埃,以至场上尘土飞扬。
陆晚晚和谢怀琛去向皇贵妃见礼。
宁蕴是皇贵妃的座上宾,桌椅就在骆永嘉的旁边。他敛眉凝目,神色肃然地看向场下激烈的赛马。
他一贯如此,清冷得仿若不食人间烟火。
但都在凡俗之中,哪能真出尘?
想必就连他自己也入戏着迷,戴着面具久了,面具和皮肉融为一体。
骆永嘉盛装出席,满身珠光花萃,很是贵气。她的眼神,时而心翼翼地瞥向宁蕴,又很快收回。
尽显女儿的羞态。
陆晚晚和谢怀琛就坐在宁蕴的对面。
坐了片刻,场下的赛马结束,尘嚣寂静。
宁蕴忽然端起酒杯,走到谢怀琛身边,他举起杯子,:“前段时间我重伤在身,多谢国公府精心照顾。”
谢怀琛浅笑:“三皇子所托,焉能有负?你应该谢三皇子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