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天承这时候竟然还没睡。.

    穿过客厅, 里面是一个更大的房间，并非卧室，整个房间里只有一张实验台, 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

    石天承便在实验台前，微弱的灯光在他的脸上, 使他整个人显得疲惫而憔悴。

    唐初看对方忙得认真，没有上前扰他，靠在门框上, 看对方在做什么。

    石天承正拿了一只空试管，斜放着悬在白色的蒸汽上面，不一会儿盛了半管蓝色液体，他摆弄了几下, 添加了一种银色的粉末, 搅拌完毕密封起来。

    唐初突然出声道：“那是什么？”

    石天承早就发现了在门口的唐初，闻言也并没有惊讶, 头也不抬：

    “你猜？”

    唐初“呵”了一声，笑道：“是能保持基因稳定的药剂吧。”

    石天承这回才终于看了唐初一眼。

    唐初接着问道：“我猜对了没有？”

    “一半。”

    “那我没猜出的是哪一半？”

    石天承到一边洗了手，径自越过唐初朝外走去。到了客厅, 石天承招呼唐初坐下, 自己则给他拿了一碟水果。

    唐初抽了抽嘴角, 对这种绿色的黑岩星上营养价值最大的特产水果并不感兴趣。

    石天承坐到了唐初对面的沙发上, 用他那双波澜不惊的厌世的眼看着唐初，缓缓道：

    “贵族的基因稳定药剂是完全的低劣品。它是基因修复药剂。”

    唐初貌似好奇地挑眉。

    石天承叙述的语气极其平直，没有任何能够让人有兴趣听下去的欲望。但他丝毫不在意, 也仿佛不是为了给唐初听的，自顾自接着道：

    “你能够相信以帝国的科技实力和医疗水平，百年前便研究出了基因舒缓药剂，却直到现在都不能在治疗平民基因病上有任何突破甚至进程吗？”

    唐初手背托着下巴，“我当然不相信。”

    石天承的话被唐初断，于是再次抬眼看他。

    “我对于基因病这一方面也算是有些了解，之前便很疑惑，同样是基因驳杂者的后代，甚至贵族的先辈为了获得更强大的体能和适应能力，对于自己基因的改造也应该更彻底。没理由到了几十代之后，平民基因病频发，这些贵族反倒全然无事，成了上天择定的统治者了。.基因天生优秀？我看并非这样吧？”

    对面的石天承难得面上竟然表现出了一些兴味来，等着唐初往下。

    “你是生命技术专业出身，对于基因的方面研究不能是少，又在研究所工作了十多年……那么你怎么就到这里来了呢？是发现了什么，还是……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

    石天承这回面上是满满的兴趣了。

    “我也很难想象……”他道，“帝都星的贵族会有你这样异端的思想。我以为所有平民都是盲信着他们的神——贵族的，而贵族自大狂妄而无知，丝毫不知道自己的价值从何而来，便真的得意洋洋以为自己是上天选中的真命了。”

    唐初道：“不要我，你的思想才算是他们当中的‘异端’吧。”

    石天承似乎是有些嘲讽地笑了一下，转而问道：

    “你我——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唐初道：“不然在Nr航线上，又为什么会有所谓的反政府组织专门要来杀了你。起来那时候我们还见过一面，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石天承听着唐初的话皱起眉头，眉峰之间聚起深深的沟壑。

    “Nr航线的事故？我知道这件事，是在不到一年之前。”

    “你在那时候见过我？但是……我两年前来到这里，便一直没有出去外界过。”

    *

    夜晚还没过去，不过路上没有冷风，反而静谧得让人感觉安心。

    唐初跑着，去往军舰的停放处。

    一面赶路，一面他心里又不可自抑地思考起来。

    一个文明的发展，必定是要经历千百代相传的。在他还在实验室里的时候，唐博士时常同他讲述他们星球上已经被摧毁得摇摇欲坠了的历史文化。

    根据先前如此繁多的朝代更迭的经验教训，唐初不用细思也知道，依靠平民来推动一个政权的变革，是十分不现实的。

    但是这里，这个帝国的背景又与他所知道的历史模式截然不同。不可否认，这时候帝国的统治已经矛盾显现，而依靠上层，也就是贵族自身来进行变革，是完全不切实际的。

    所以真正要依靠的力量还是广大回光星域里众多星球中的矛盾本身。

    已经不平的组织多且杂，不可否认，对帝国不满的之一，“奴隶联盟”，确实有一定的组织性和难得的领导能力，但是单凭奴隶联盟，是绝对不可能成任何事的。

    帝国的矛盾太多，唐初在这其中生活所感觉到的违和也太多。

    太多的同样不满于贵族统治的边缘人，只要帝国尚且存在一天，矛盾就会更加化脓腐烂，亟需处理的这些不能够因为尚且有并未波及到的良好部分就不加铲除了。

    一切他想要看到的新局面，都要把整一个帝国换新才行。

    尽管还有部分仍然受惠于统治的公民，但切不可心软。而且以帝国如此的面貌，不满早晚都会波涉到全部。

    而已经不满的力量实在是太多，也并非所有力量和组织都有能力做出什么。

    就像尽管“奴隶联盟”确实为暗处的不满开启了一个泄洪的闸口，是一个预示的开端，然而眼见短浅的也是有的，就比如——安卡尔星的变异人。

    追击石天承，试图杀了他，隐瞒平民基因亦可以修复的事实。

    企图利用贵族的作伪，为了使自身的存在不再如此低贱而下等，想要凭此代替如今的贵族，掌握基因的命脉，成为新的人上人。

    ——神。

    开启军舰，唐初来到最后面的监“禁室。

    黑石冒出来一截身体，好奇道：

    “什么是基因病？”

    唐初一边寻找开启监“禁室的指令，一边随口回答道：“不好解释，你也没学过生命科学之类……就像是之前你连妈妈的腿那样吧。”

    黑石“哦”了一声，等到唐初终于找到了开门的指令，它又开口道：

    “那样的话不用药剂，我们的圣树就可以啦。”

    唐初手指点了点黑球儿，“不是所有基因驳杂的人都能够让你们的圣树来治疗的，而且那种治疗的能力，还是藏好吧。”

    黑石煞有介事道：“对，不能让别人知道，然后去找圣树治疗，她一点也不强大，但是很善良。之前治疗了一个奇怪的人，她便沉睡了好长时间。”

    唐初再次捏了捏黑球儿，走到监禁室旁边的冷冻仓里。那个叫做角的家伙正躺在里面，变异出的身体部位因为温度低下而消失，这样看起来就只是一个正常而且比较瘦弱的人。

    唐初俯下身，直接把整个冷冻仓都抱了起来，扛着一路回到了石天承家。

    然后被堵在了门口。

    冷冻仓体积太大，而门框太。唐初这会儿正是心里烦躁的时候，伸出胳膊捏住门框，然后一个用力，一整个木条被他生生从上面拆了下来。

    石天承沉默地看着唐初扛着他两倍体积的冷冻仓进来，把他的门给拆了。

    “……给我安上。”

    “行。”唐初把扛着的东西放到地上，活动了一下肩膀。

    “等你把我的问题都回答完，不仅给你把门框安上，还给你换一个结实的门，再来个高科技的防盗锁。”

    “这倒不用。”石天承走上前，把冷冻仓开，等着浑身覆盖了白霜的人融冰回温。

    “我们这里的房门大约也只是装饰用，有无都可；至于防盗锁更加不必，不会有盗贼。”

    唐初突然便想到一句话。

    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但这里不是“大同”，只是一个温馨的鼠窝。

    这里的人都是从帝国里窜逃出来的奴隶与奴隶后代，他们也并不“大同”。相反，他们之所以在此，就是因为极端的等级区分和不公压迫。

    躺在冷冻仓里的角已经渐渐苏醒，有了呼吸和鼓动的心跳。而石天承已经在旁边观察了他十几分钟。

    唐初只是把门框重新安上去，之后便好整以暇地坐到沙发上喝着水。

    已经是即将破晓，他们才能够正式开始谈话。

    石天承的第一句话是问向被唐初用精神力捆住、清醒过来没有多久、尚且有些懵懂的角：

    “你来自哪里？”

    他回答道：“我来自CR30……”

    他的嗓音实在沙哑，喉咙里正有大块石子堵住一样，让他到一半磨锉着失了音。

    这时候他属于变异人的特征也显现出来，鳞片慢慢覆上他的侧脸，两只触角自头顶伸出来。

    他继续回答：“安卡尔星。我来自安卡尔星。”

    唐初看向石天承，等他朝自己解释这个所谓的“安卡尔星”。

    他知道的很少，但石天承既然人在这里，知道的必然比他要多。因为至少这个地方的“奴隶联盟”是比较聪明一些的，懂得与外面的其它力量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