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师娘
简令哭得极伤心,这一整天都是浑浑噩噩的,失了平常的活力,罗一慕不主动找她话,她就一个人坐在沙发里发呆,眼睛都不知道眨一下,看着像尊雕塑,罗一慕心疼她难过,又担心她急火攻心气坏了身体,熬了碗银耳莲子羹慢慢喂给她喝。
简令愣愣的听不见人话,罗一慕喊了两遍她的名字,她才反应过来,茫然地转向罗一慕那边,两个眼睛已经哭得红肿起来,金鱼似的,嘴唇也有点苍白干裂,“慕慕?你叫我么?”声音哑得像有钢锯在喉咙里拉扯。
“先吃点东西,身体是最主要的,办法慢慢想,总会有。”罗一慕舀了一勺银耳送到她嘴边。
简令木然张口,把那一勺银耳连同汤水一起含进口中慢慢嚼。
罗一慕平常一向限制她的糖分摄入量,今天破例往银耳莲子羹里加了满满两勺糖,很甜,是简令最爱的口味,可简令吃在嘴里,味同嚼蜡,什么滋味儿都尝不出来,只吃两口就饱了。
“还剩两口汤,喝完吧。”罗一慕连哄带骗地劝着简令把一碗银耳莲子羹喝了下去,抽了张湿巾给她擦嘴,又喂了她两勺清水漱口,才放心地去洗碗。
谁知就洗个碗的功夫,留简令一个人在沙发上呆坐,简令目光呆滞地看看这间房子的家具摆设,都是自己父亲留下来的,一想到马上自己就要把这处地方弄丢了,不禁悲从中来,眼泪再次滚落。
她怔怔地靠在沙发里,眼泪流了也不知道擦,顺着下颚角接连不断地往下滴,很快衣服上就晕染了大片,罗一慕洗完碗回头,就看到这么一副场景,心里一痛,赶紧擦了过去抱她:“怎么了?心里又难受了?”
简令把自己的眼睛按在罗一慕的肩膀里,咬着牙,身子抖得厉害,眼泪流得汹涌,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安慰人不是罗一慕的强项,她第一次发觉自己这么无能,除了给一个怀抱让简令哭,竟然什么法子都没有。
“慕慕,我就要没有家了。”
简令脑子一团乱絮,来来回回只会这么两句话,可怜见的,几乎让罗一慕潸然泪下。
“别胡。”罗一慕拇指揩了简令眼角的泪,低声道:“有我在,你怎么可能没家。”
“阿令别怕,我和你的家在一处,有我在就有家。”
有我在就有家。
罗一慕这一句就顶得上一万句,简令听了,一直不安的心跳果然平静下来,眼泪也不再流。
“慕慕,我只有你了。”
“不要离开我。”
“不会的。”罗一慕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不会的。”
接下来的两天,简令就像惊弓之鸟一样惶然,把自己闷在屋子里不敢下楼,电话一响就觉得是法院的传票,脸吓得发白,罗一慕怕她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干脆收拾了几身换洗的衣服住了过来,一下班就回来陪她,每晚睡觉简令都得抱着她才能睡着,也并不安稳,夜里老做噩梦,总是半夜惊醒。
罗一慕睡眠浅,简令一醒,她也立马跟着醒来,抱着简令,轻拍她的后背安抚,简令平静下来之后,就会跟她讲她时候的事,父母的事,罗一慕也将她从前的经历了解得七七八八。
“我爷爷奶奶以前是做生意的,当年家里的生活条件比普通人家还优越一点,这房子也是在他们上盖起来的。我时候常听他们,我爸爸从前念书的成绩很优异,基本都是班上前几名,要不是因为我妈妈,在那个年代,他是妥妥的能上大学的高材生。”
“我妈郝心宜那次生日宴会你应该见了,就是现在罗家的老婆,她十五岁就跟我爸在一起了,十六岁生了我,闹得满城风雨,我爸也因此被学校退了学,原来他们是打算一到法定年龄就结婚的,可是后来我爷爷的生意失败,留下点家底开了这家吧,日子也大不如前了,郝心宜怕我们一家连累她,就甩了我爸跑了,那时候我才两岁。”
简令的童年记忆里,郝心宜每一次来看自己,必然是跟自己的父亲要钱的,有时候要不到钱就抱着简令哭,要带着简令一起跳楼,父亲没办法,只好把所有的钱都给她,让她走。
简令记得每次郝心宜来过之后,家里就会连吃饭也拮据,所以时候,只要郝心宜一上门,简令就会提心吊胆。
简令从前想不通,郝心宜那样的人,父亲大可以不理会她,为什么每次都忍不住给她钱,直到父亲去世后,整理他的遗物,发现了他几十年来贴身带着的一张郝心宜旧时的照片,简令才知道,原来父亲这么多年一直把郝心宜藏在心里,企盼有一天这个女人能回心转意,她笑父亲痴傻,又怨恨郝心宜太坏,利用父亲的一片痴心。
罗一慕搂着她,静静听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倾诉,这才想起来为什么郝心宜的名字听起来会这么耳熟,原来是罗世森的老婆,罗一慕想起来关绪闲聊时跟自己过这么个人,以前是罗世森养在外头的情妇,后来罗世森的儿子罗秒瘫痪了,罗家没了继承人,罗世森才把这个怀了孕的情妇接回了罗家,不过没有名分,摆明了只想要她肚子里的孩子。
难怪简令会出现在罗世森的寿宴上,罗一慕从前只疑心了一会儿,并没有细究,现在才知道原来简令和罗家之间还有这么一丝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罗一慕却宁愿这点联系根本没有,罗家现任家主罗世森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背地里干的脏事多了去了,罗家从根上就已经坏了,里头的人没一个干净的,要么物以类聚呢,也就郝心宜这种人,要钱不要命,才扒着罗世森,挤破头也想进罗家的门。
“你父亲留下的遗嘱,你还留着么?”罗一慕问。
“嗯,你要看么?”
“拿给我看看。”
简令从衣柜的最底层抽出一个文件袋,把她父亲留下来的遗嘱拿给罗一慕看。
除了这间吧,简令的父亲也没留下什么别的财产,遗嘱很简单,总结起来就两点:吧盈利一分为二,郝心宜占60%,简令占40%,吧经营权归简令。2不动产产权署郝心宜和简令两人的名字,当一方遭遇严重财产危时,有权变卖不动产,变卖后所得依旧按照郝心宜60%、简令40%分配。
简令的父亲到死都还是对郝心宜存着痴心,为她着想,怕她真的混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为她留了一。
他大概不会想到,也就是自己私心为郝心宜留的这一害了简令,所以简令得知郝心宜真的要卖房时才会那么绝望。
看得出简令父亲的这份遗嘱立得很匆忙,没有找过专业律师,可操作的地方很多,比如第一条,要求分割吧盈利,实际上简父死后,他的遗产就只有当时的吧不动产、设备和钱而已,吧没有股份制,后续的盈利根本不属于遗产范畴,简父的遗嘱里也完全没有明确店铺的所有权划分,也就是第一条遗嘱可以是完全作废的。比较麻烦的是第二条,明确指明了不动产的继承份额,打起官司来比较难办。
罗一慕想了几分钟,问简令:“你每个月给郝心宜的汇款记录还留着么?”
“银行流水都可以查的到。”
“那就好。”
简令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慕慕,是不是我父亲的房子不定还能保住?”
“放心吧,一定没问题的。”罗一慕搂着她的肩膀,冲她安慰地笑了笑。
隔天,罗一慕给简令找了两个专门负责打遗产官司的律师过来,毕竟罗一慕不是从事这方面研究的,接触的案例没有他们多,比不上他们的经验丰富,这两个律师都在罗一慕名下的事务所工作,还是罗一慕来津岭大学带的第一届学生,当年进事务所靠的就是罗一慕的推荐信,现在已经是业内有名气的律师,和罗一慕交情不错,也感谢罗一慕的慧眼识珠,接到罗一慕的请求,二话不就答应帮忙了。
“老师,我们俩认识您也七年多了,从没见您求过人,这位叫简令的当事人是谁啊?能让您亲自上门来找我们哥俩?”其中一个律师叫陈进,上大学那会儿就好打听八卦,那一届的同学们都取笑他不该学法,应该去当狗仔记者,没想到到现在这好八卦的毛病还是没改。
罗一慕晲着他,轻飘飘地:“尊重当事人的隐私,是律师的操守。”
“可是全面了解当事人对打赢官司也是非常有必要的,老师您对不对?”陈进笑嘻嘻地反驳。
罗一慕也跟着轻笑了一声,丢下不咸不淡的几个字:“她是你们未来师娘。”
“呃”陈进笑不出来了,赶紧正正神色跟罗一慕保证:“师父您放心,这年头竟然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师娘,我们一定帮您好好教训他!”
陈进年少求学时受了罗一慕不少指点与恩惠,他那时家里很穷,有两年学费都是罗一慕替他缴的,当年自己是学生的时候,罗一慕就单着,结果现在自己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罗一慕还单着,好不容易找了个对象,什么自己也不能在师娘面前露怯不是?为了师父也得把这场官司打赢了。
其实遗嘱有漏洞,这案子就不难办,简令这些年已经给了郝心宜不少钱,加上简父逝世时郝心宜就分去的那些,细算起来,郝心宜连状书里要求的补偿款的一半都拿不到,顶多能拿二三百万,一千多万对简令来难办,二三百万咬咬牙还是能凑出来的,大不了吧不做了,把设备全都卖掉,只要能保住父亲留下来的房子就行。
罗一慕想的却是,让郝心宜一分钱都拿不到。
陈进面露难色:“老师,这你可为难我了,白纸黑字的遗嘱,能把补偿款拉到三百万已经是极限了,要原告一分钱不要,除非她自己主动放弃遗产,您想想世上能有那么傻的人么?何况她打官司本来就是为了拿钱的。”
罗一慕只让他们准备好第一次开庭的材料就行,至于其他的了,她自有打算。
罗一慕听郝心宜刚为罗世森生了个儿子,过两天办满月酒,请帖也发到了罗一慕这里,原来她是不打算参加的,临时改了主意,又准备去了。
关绪笑话她:“出尔反尔,阿慕,这可不像你的作风,而且你什么时候对别人家的孩感兴趣了?莫非是也想和简令生一个?”
罗一慕最近的日子过得滋润,和简令你侬我侬的,俨然一对神仙眷侣,让关绪眼馋得不行,有了爱情的滋润,罗一慕的气色都比以前好多了,红光满面的,那脸蛋水润滑溜,都赶上十七八岁的姑娘了,关绪一时嫉妒得不得了,心想连罗一慕这么个大冰山都找到另一半了,自己要幽默有幽默,要风度有风度,又比罗一慕知冷知热会疼人,怎么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就迟迟不出现呢?反而让罗一慕抢在她前面脱了单。
“别的孩子我不感兴趣,我只对这一个孩子感兴趣。”罗一慕眯起眼睛,意有所指地。
“什么意思?”关绪警觉起来,“阿慕你可别冲动,虽然简令她妈是个混蛋,可那孩子毕竟是无辜的,你别做出什么傻事。”
“我什么都不做,只想确认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罗世森的。”
据简令所,郝心宜这女人绝不是个省油的灯,怀孕期间都还养着白脸呢,罗世森当成宝贝的继承人,不定只是替别人养孩子而已,如果这样,那么让郝心宜放弃继承权就很简单了。
“切,就这点事还用得着你亲自去一趟罗家?”关绪嗤笑,“我看你是教书教傻了,脑子都不灵光。”
“你有好办法?”
“肯定比你的办法好,这事交给我吧,你别管了。”关绪着,又把罗一慕好好嘲笑了一回,笑她读书人迂腐,只知道一条道走到黑,连拐弯都不会。
在关绪看来,想拿到婴儿的dna还不容易?找到当时为婴儿接生的大夫,或者收买照顾婴儿的奶妈,简直就是菜一碟的事情,甚至不用自己操心,随便找个信任的下就能把事情神不知鬼不觉地办妥,哪轮得着自己亲自动的,也就罗一慕这种一根筋,在学校待久了,缺少社会历练,连这也想不起来。
有关绪帮忙,省了罗一慕一大半的麻烦,她要谢关绪,关绪却打趣她。
“谢就免了,不过我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简令这姑娘是咱俩一起才追到的,你要真心想谢,干脆把她分我一半得了。”
当然是玩笑话,罗一慕却当了真,以为关绪真对简令有什么叵测居心,眼刀子直往她身上扎,“什么都能让给你,只有她不行。”
“什么都能让?那我要你上律师事务所的全部股份你也能让?”
罗一慕毫不犹豫地点头,“可以。”
反正罗一慕在津岭大学拿的工资已经够养活自己外加一个简令,律师事务所每年的分红于她来就是一个数字而已,罗一慕对金钱没什么渴望,这个世界上除了一个简令,再没有让她渴望的东西,律师事务所一直是关绪在打理,她真想要自己上的股份,罗一慕马上就能签股权转让书。
可是要简令,不行。
简令是自己的,独属于自己,谁要都不行。
“跟你开玩笑呢,你这人怎么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关绪摆摆,“你这个大冰块,也就简令瞎了眼能看上你,换其他任何一个人早被你冻跑了,怎么咱俩也三十多年的交情了,你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人,自己揣怀里捂着吧,我可不要。”
关绪得酸溜溜的,自怨自艾地想,连大冰块都能找到另一半,为什么自己就不能?
她今年三十三,要是再找不着对象,恐怕父母什么也得催着她相亲了。
关绪可不想相亲,没有爱情的婚姻,简直比坟墓还可怕百倍。
有了关绪的帮忙,罗一慕有更多的时间可以陪简令。
简令这几天病了。
她因为要和母亲打官司的事心情抑郁,精神不振,罗一慕早上去上班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晚上回来,就见简令撑着额头恹恹地守在吧台前,脸颊浮着不正常的酡红,像喝醉了一样,罗一慕心里一紧,去摸她的额头,果然烫得厉害,都能煮鸡蛋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烧到了现在。
“你发烧了,我从你去医院。”罗一慕赶紧把她从吧台里面拉出来。
“还有客人呢,我没事”简令眼神迷蒙地冲她笑,“慕慕,你今天比平时还要好看。”
都烧得胡话了,还没事,最近天气愈发寒冷,又下了一场雨,正是最容易生病的时候,罗一慕暗骂自己粗心,怎么不记得中午打个电话回来提醒她不要直接趴在一楼午休,担心着凉。
“王,你们老板病了,我带她去医院,麻烦你顶一下班,辛苦了。”罗一慕架起简令的胳膊往外走,对路过的王吩咐了一声。
简令的吧重新开业以后又招了两个管,加上刘一共三个人,三班倒,今天是刘家里有人生病,请假回去照顾了,简令临时顶一下他的班。
“好嘞。”王爽快地答应,见简令的脸通红的,催促罗一慕快点去医院,别耽误了。
去医院做了血常规,还好只是普通流感,多休息就没事了,医生给开了退烧药和消炎药,回来的路上,简令跟喝醉了似的,一直不老实,逮着会就往罗一慕身上扑,一会儿要罗一慕抱抱,一会儿要罗一慕亲亲。
罗一慕夜盲,晚上开不了车,是打车回吧的,简令一路上闹腾得厉害,“亲亲,我要慕慕亲亲”噘着嘴扒在罗一慕肩膀上,好看的眉毛纠结地拧着,脸上红扑扑的,看上去极为诱人。
罗一慕看得心口一热,差点没忍住,还好想的起来现在还在出租车上,哄着简令,敷衍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不够,不够。”简令把自己殷红的嘴唇送到罗一慕的嘴边,还拿指点了点,“我要慕慕亲我这里。”
“阿令乖,马上就到家了,回家再亲。”
谁知简令头晕晕的,好像神志也不清楚了似的,竟然嘤嘤地假哭起来,“呜呜呜,我就知道,连慕慕也不要我了。”
知道她是假哭,罗一慕也心软了,暗暗叹了口气,心想这人生病了怎么和孩子似的缠人,低头啄了啄她的红唇,胸口火热,把她一双柔荑包在掌中,却是心疼喜爱极了。
罗一慕知道她这段时间为分割遗产的事压力很大,郁闷淤积在心里,人才撑不住病了,否则她那么好的身体素质,哪里会突然就病倒了。
出租车司从后视镜里看她们两个亲吻,微微侧目,不过也没什么,把人送到目的地后开车一溜烟没影儿了,罗一慕扶着简令进去,简令扭得跟蛇似的,死死缠在罗一慕身上,让罗一慕想走都走不了,嘴里还着慕慕不要离开我之类的话,非得得到罗一慕的保证不可。
“不会离开你的。”罗一慕随口保证,简令还是缠着她不放,她没法子,只有把简令打横抱起来,抱上了二楼。
被罗一慕抱着,简令就像被按了什么开关似的,突然就老实了,歪头靠在她的肩窝里,直到罗一慕把她放到床上去,她还搂着罗一慕的脖子不放。
“我去给你做饭。”罗一慕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柔声道。
“我不想吃饭。”简令摇摇头,可怜地咬着下唇,“我冷。”
发烧的人都这样,体温虽高,身上却觉得冷,骨头缝里都是酸的,不出的难受脆弱。
“我把空调调高一点?”罗一慕。
“不要空调,我要慕慕抱着我。”简令拱进罗一慕怀里。
罗一慕笑了,这是生病了跟自己耍孩脾气呢,看看时间,才七点半,想着陪她半时,八点的时候再去给她下点面条吧,人在病中也吃不下什么东西,于是也除了外衣躺进被窝里。
刚躺进来,简令滚烫的唇就覆了上来,在她嘴角上胡乱亲吻,罗一慕扣着她的脑袋,回吻了过去。
“我感冒,会传染你的。”接吻的间隙,简令含糊的。
罗一慕的笑声全被这人堵在喉咙里,也含混道:“我才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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