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雍乐到底还是咬咬牙,接过了莫觉那张人设卡。

    一瞬间，当初拿到阿克夏卡后与天地接轨的感觉仿佛又回来了,只是大概因为两张卡的效果有限，他的感觉朦朦胧胧，仿佛隔着层层纱幔。

    莫觉和颜也都在认真观察着他的反应。

    沈雍乐不太能够用语言准确表达自己现在的感觉，只能尽量描述：“像是能隐约感知到很多东西比如其他持有人设卡玩家的位置和心理变化，整个副本主线的深层含义之类的”

    颜也微微挑眉：“整个副本主线的深层含义？”

    大约是因为再次获得这种玄妙的体会，沈雍乐的心脏跳得有些快。

    他闭上眼，平复了片刻心情,几秒后才重新开口回答：“麦克斯韦妖的整个副本，其实应该是人类对于能量与信息之间本质关系的探索”

    他话音一顿，突然感觉自己中多了棱角分明的卡片触感。

    沈雍乐错愕睁开眼,一眼便看到了将自己的人设卡也塞进他中的颜也。

    大约是见沈雍乐表情惊讶,颜大佬挑起唇角：“怎么？只许爵爷相信你,就不许我也相信了？”

    沈雍乐既然能战胜那种诱惑一次，自然也能战胜第二次,况且被交给沈雍乐的人设卡并没有消失,只要持有卡片的人本质不变,他们之后也能将人设卡拿回来。

    沈雍乐有些感动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耽误时间，放空思绪,继续展开对世界的感知。

    他接着刚刚的那些,尽力拨开迷雾，往更深的地方“看”去。

    “能量与信息之间的本质关系,也可以是信息熵与热力熵的转换”

    大约是三张卡的效果加成，让他对主线的推理能力更上一层楼，沈雍乐突然意识到他们之前很可能都弄错了一件事。

    “等等,我觉得我们之前猜测的主线任务可能有问题”

    莫觉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皱眉：“你是——维持整个阿克夏运转并不是这个副本的目标？”

    沈雍乐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也不是，因为麦克斯韦妖维持的，并不单单是‘阿克夏世界’这一部分。”

    他很快帮莫觉和颜也重新梳理了一下整个麦克斯韦假想实验的概念。

    实验中的麦克斯韦妖其实做了两件事：第一，判断分子快慢；第二，根据判断结论开关孔，让体系内部逐渐产生温差。

    “所以，麦克斯韦妖本身也是耗散结构中的一部分，”沈雍乐解释，“它们做的第一部分工作进行了内外部转化，本质上是信息熵与热力熵的转换，也即‘做出判断’与‘用判断结论开关孔’两者之间的熵变。”

    “而第二部分的开关孔工作其实是在耗散结构内部完成的。”

    也就是，麦克斯韦妖除了判断之外所做的其他工作，都在同一个“需要被维持的体系”内部完成。

    这个系统在信息熵被发现之前，还曾一度被认为是孤立体系。

    颜也若有所悟：“你是，这个副本里麦克斯韦妖做的‘开关孔’，是对普通人与玩家之间的转换也就是整个副本所暗指的耗散结构应该包含了”

    沈雍乐接口：“包含了玩家所在的阿克夏世界，以及普通人所在的现实。”

    莫觉也听懂了，点点头：“所以这个副本需要维持的‘耗散结构’存续，并不单单是末日游戏的存续，而是整个虚拟与真实世界的存续”

    “但”他微微皱眉，“为什么这整个系统会需要有人来帮助其维持存续呢？”

    “真实世界怎么了吗？”

    沈雍乐一顿。

    他像是被骤然提醒了什么，目光一凛，抬头看向飞窗外看似无边的天际。

    “或许，”他声音微沉，“我们可以亲眼看看。”

    沈雍乐从怀中抽出了阿克夏的道具卡。

    莫觉和颜也都不清楚他要做什么，却见沈雍乐很快又将法尔的道具卡抽了出来，将莫觉自己的人设卡和法尔都交给了他。

    饶是莫觉现在也跟不太上他的思路了，却还是相当配合地使用了那张法尔道具卡。

    沈雍乐也没急着解释，自己使用了阿克夏卡，继而开口，改变法尔的规则：“因为在这个副本世界里，所有人都得到了能力加成，因而在使用道具卡时，能够根据个人的能力，对道具卡效果进行专项优化。”

    这其实原本就是这个副本的规则，哪怕他不专门对法尔施加规则修订，应该也会在使用道具卡时应验，只是他再次强调，就能更加强化这一效果罢了。

    果然，不过几秒后，他就听到了来自系统的规则修订通过提示。

    莫觉在他拿出阿克夏道具卡的时候就已经回过味来了，再看完他之前的一串操作，不用沈雍乐再做明，便已经默契地递出了自己的人设卡和那张法尔。

    沈雍乐冲他展颜一笑，替换上了法尔道具卡，重新开始观察世界。

    然而只是换上卡片的一个动作，他脸上的笑容却骤然凝固了。

    飞已然开始降落，驾驶员技术平稳，一切都非常顺利。

    沈雍乐却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景象，瞳孔明显震动，继而猛地回过神来，匆忙跑到窗口，将整张脸都贴在窗玻璃上往外看，双眼中满是震惊。

    “怎么会这样”

    莫觉皱着眉追过来，看了眼窗外渐渐接近的城市，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这里根本不是上海！”他猛然摇头，继而很快又自己否决了自己，“不，航线和时间都没问题，只有可能是上海，阿克夏没必要在这点上骗我们但这怎么可能？！”

    沈雍乐明显因为遭遇的震撼太大，一时陷入了混乱，找不到能够自圆其的合理解释。

    又或许——正是因为只可能有一种解释，才让他更加混乱。

    沈雍乐接连做了三个深呼吸，才终于勉强平静下来。

    “觉哥”他转头捉住了莫觉的腕，“你能带我飞出去看看吗？就现在，我们去别的方向看看”

    “这不定是阿克夏的又一个骗局，我需要再确认一下，等会再跟你们解释”

    颜也与莫觉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人没再多问，莫觉点头应道：“好。”

    他们之所以搭乘飞，更多是为了保留体力，实际上莫觉原本就有长途飞行的能力。

    而麦克斯韦妖在有普通人注意到的时候，就无法触碰到实际中的事物，也即只要在众目睽睽下试图开舱门，他们就能穿过舱门掉出去。

    三人很快出了舱，依照沈雍乐的指示，在云层下转了一圈，将四面目之所及的世界都看了个遍。

    沈雍乐眼中的震惊逐渐沉寂，化为了浓浓的忧虑，整个人明显越看越沉默

    莫觉没有催他，转了几圈后才开口问：“现在还有哪里想去吗？”

    沈雍乐似乎沉浸在了某些思绪中，下意识点头应了一声：“嗯。”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回答道，“先不用了，下去吧。”

    莫觉便带着两人迅速下落，找了个无人的天台，将他放了下来。

    沈雍乐似乎还没缓过来，落地后便走到了天台边，又举目四望了不短时间，才深吸一口气。

    任谁乍然知道这些“真相”，都需要一定消化时间。

    然而法尔的作用时间有限，他实在耽误不起。

    沈雍乐几乎是被逼着，强行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现在再回头看，阿克夏游戏的确让他成长了不少，如果是当初刚进游戏的他知道了今天这个结果，绝对没有可能像今天这般迅速恢复精神。

    大约是因为有了法尔的加持，加上集合了三人之力后，更接近阿克夏本源的某种玄妙感知力，沈雍乐现在的感觉非常奇妙。

    他并不能掌控世界上每个人的思想、每片云或每阵风，而更像是能够看透风云运转的路线，猜准每个人的行为轨迹，洞悉整个眼前世界的真相——

    那是，由零和一拼凑出的，宛若真实的虚拟。

    以及透过整片天空与大地能够得见的，令人震撼到几近失语的，恍若虚拟的“真实”。

    是的，哪怕是他们之前以为的真实世界，他们一直以来生活着的，以为是真实的世界，也不过是由数字组成的集体幻觉。

    而真正的真实

    他抬头看向两人，目光是进入阿克夏游戏以来，从未有过的严肃。

    “我看到了真实的世界末日。”

    不是末日游戏，而是真正发生在整个地球上的，切切实实的——世界末日。

    那是极端广袤的荒凉。

    整个世界都沉入了毫无声息的浓重黑暗，压低的灰云笼罩着死气沉沉的废土，破败的城市高楼覆盖着一层厚重的灰尘。

    人类绝迹、鸟兽无踪，连星光月影都彻底消失，无尽绝望的黑中，只剩下了一撮亮光，它们由器维持，在漫无边际的文明荒漠中，宛若人类留下的最后遗迹。

    这是个仿若被遗弃后压抑尘封的星球，亦或者

    是它先抛弃了人类。

    沈雍乐在一瞬间甚至觉得有些荒谬。

    所以这件事是只有他发现了吗？这才是真实原本的样子吗？

    沈雍乐其实一开始就觉得，每个人在拿到“力量”时，能真正获得的东西应该是不一样的。

    即便所有力量上升到顶级应该都会殊途同归地与阿克夏接驳，但就跟他、莫觉和颜也在进入副本后获得的特殊能力加成有所不同一样，他在拿到更多人设卡时，能够看到的东西，应该也跟当初的徐憬华和弥赛亚迥然不同。

    否则，徐憬华一定不会做出那样“毫无意义”的事。

    世界都毁灭了，再要多少力量又能有什么用呢？

    而弥赛亚没有法尔，看不破世界的真相，也不知道阿克夏会用什么与他达成交易？

    他思绪有些混乱，一贯强大的逻辑能力甚至都有片刻失效，给莫觉和颜也解释得几乎有些语无伦次。

    好在他的两个队友足够聪明，都很快听懂了他的意思。

    莫觉甚至有种恍然醒悟的感觉，阿克夏世界和他们以为的真实世界其实都是虚拟出来的：“难怪阿克夏可以在两个世界中任意左右玩家生死。”

    趁着法尔还有效，沈雍乐便抓紧时间让莫觉带着他到处转转，果然在这个曾经地球科技最发达的城市之一找到了成排的营养仓。

    人类社会已然彻底沉寂，只有器在来回运作，检修更换设备，为营养仓填补营养液

    而无数面貌各异的人类成排成群躺在仓中，面容安详，仿佛沉浸在某个美梦。

    不，应该，他们原本就在一个不会醒来的，名为“阿克夏”的梦里。

    颜也嗤笑一声：“所以我们都是什么东西？缸中之脑吗？”

    “缸中之脑”是知识论中的一个著名思想实验，由哲学家希拉里普特南在9年的理性，真理与历史一书中阐述。

    实验假设有一个疯子科学家、器或其他任何意识，将一颗大脑从人体取出，放入装有营养液的缸里维持着它的生理活性。

    超级计算通过神经末梢向大脑传递和原来一样的各种神经电信号，以使他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

    对于那个被取出大脑的人来，似乎人、物体、天空还都存在，自身的运动、身体感觉都毫无异常，但这个人所体验到的世界，其实只是计算制造的一种虚拟现实。

    大脑能否意识到自己生活在虚拟现实之中呢？

    你又如何能保证，你现在所经历的一切，不是由超级计算直接导入大脑的虚拟现实呢？

    而沈雍乐开着法尔，能通过道具卡感受到的“真相”，甚至比目之所及更深一层。

    那是一种，更超脱于肉眼可见的玄妙透彻，关乎整个虚拟世界的运转法则，所有数据的潮汐流向

    他顺着这些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东西在虚无中寻找源头，目光很快又从半空落回了这一排排躺在营养舱中的人们身上。

    一旦找到了规律，他便能更清晰地感觉到——这里躺着的人们并不单单只是被动接受信息、或者针对个人感受的反馈刺激，而更像是

    在发出控制指令。

    沈雍乐竭力将感受到的东西描述出来：“整个虚拟世界，一切的信息流动，好像都以这里所有大脑为中心那些器和设备的控制信息，甚至所有末日游戏的运算，依旧在人类大脑中进行，从人类这一端发出，就好像”

    就好像是——控制一切的阿克夏，就是他们每个人。

    沈雍乐一时有些难以理解：“可是为什么呢？”

    人类为什么要以潜意识毁灭人类自己？

    这一切又是怎么做到的？

    颜也却像是已然明白了什么。

    他眸色微沉：“或者，并不是人类在发出指令，而应该——阿克夏在我们每个人的脑袋里运行。”

    作为t/t论坛暂时的最高权限管理，这位代理弥赛亚显然比沈雍乐和莫觉知晓更多有关信息界的消息。

    颜也很快给两人简单介绍了有关背景：“204年的时候，未来学家rykrzwel曾用不同大脑区域计算p的专业估算值，最后得到人脑能够达到的计算速度是0的6次方p，也就是亿亿次计算每秒。”

    当时最快的超级计算，中国的天河二号，每秒能进行34亿亿次计算。

    但天河二号占地20平方米，耗电2400万瓦，耗费了39亿美元建造。

    商人们永远都在寻找能进一步降低成本、提高利润的方案，他们很快发现人脑有塑性（注），建筑成本低廉，材料更是遍地

    颜也勾起唇角，没什么情绪地轻笑一声：“也就是，相比于光脑，人脑其实才是更加物美价廉的‘超级计算’。”

    沈雍乐简直有些不敢置信。

    这些他曾以为只会在科幻电影里出现的片段，居然早就已经发生了。

    沈雍乐像是在自言自语：“所以，这才是我们之前一直找不到阿克夏所在‘计算终端’的理由吗？明明以阿克夏的计算量，不可能毫无痕迹地掩藏自己”

    因为那个终端，就是人类自己。

    沈雍乐忍不住打了个战栗，才发现鸡皮疙瘩早就冒了一后背。

    这短短十几分钟，简直颠覆了他一直以来的诸多认知

    他们之前都以为，是人工智能叛逃，才造成人类陷入末日的灾难。

    但其实人类很可能早已迎来了末日，只是一直被人工智能保护着，建立了一个虚假的世界，才能延长暂时的宁静。

    很显然，在外部环境崩塌的情况下，阿克夏需要维持自身运转，就要通过其他方式获得能量——这才是麦克斯韦妖出现的最根本原因。

    也是末日游戏开始的原因。

    乐神心头咚咚狂跳，忍不住第一次，真切产生了动摇。

    他们真的能关停这个游戏吗？

    关停阿克夏之后人类又要怎么办呢？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