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也不过就是几句话的工夫, 祯娘就解决了这件突然递上来的关于如何分配一千多工人的事情——这种事情也从来都不是麻烦的事情,只要她大概一, 底下人就会具体去办。甚至她不, 底下人也能看着办, 只是非要到她这里讨一句话而已。祯娘虽然不, 但是这些人心里想什么她其实都是知道的。
她虽然不至于随便处理这种事,但要花费多少心力,那是不存在的——那管家也很有眼色, 得了结果就立刻退了出去。这时候可是夫人在与几位少爷姐相处,难得的很, 谁也不会不懂事的。
等到人走了,才有个豆蔻年纪的女孩子伸手拿过了祯娘手上的名册, 十分随意的样子。略瞟了几眼,咋舌道:“母亲每日就看这些做消遣?我只是会看这些而已,真的去做又觉得没趣味, 坐不住了。”
这姑娘正是祯娘的长女, 当初在太原生下的洪钥, 除了她又有哪个姑娘能在祯娘面前这样‘肆无忌惮’?如今时光匆匆, 她原来也长到了豆蔻梢头的年纪, 祯娘每次看她,才恍然惊觉到岁月流逝,原来她的女儿也长到这样大了。
祯娘发现洪钥的发髻有些松了, 吩咐人去拿自己的梳妆匣来,亲自替她一点一点抿好。一边弄这个, 一边道:“我是自己喜欢才这样的,你若是不喜欢有什么紧?只要自己明白,日后也能上手就是了。”
祯娘是自己喜欢摆弄商业上的事情才有现在的样子的,若是女儿们对这些不感兴趣,她也不会强求。又不是家里有一个顾祯娘,就人人都要做顾祯娘。只要日后不只于过不得日子,那也就是了。
类比来,这就好比祯娘曾经学的女红。她若是喜欢,做的精做的巧,那自然没什么。她若是不喜欢,也就是意思意思,应付得了场面,那也就罢了。女红对于她来不是什么一定要做好的事,而这些对于顾祯娘的女儿来同样也不是什么一定要做好的事。
洪钥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也只不过是略几句。然后就看到了祯娘梳妆匣子里头一支蝴蝶簪子十分好看——这是一支银簪,簪头用的是各色宝石和碧玉拼出的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搭配十分精致,就连蝴蝶的触须也是用珍珠珠蕊做的,珍贵又合适。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当然喜欢扮,爱好看衣裳和首饰。祯娘见了顺手就把那簪子拿了起来簪到女儿的鬓边。看簪子上面的垂下来的穗子在洪钥脸颊边荡啊荡,的确是儿女青涩又好看的时候啊!
似乎是十分满意这个,祯娘多看了镜中的洪钥几眼。然后才开首饰盒,回头与洪钰、洪锦两个女儿道:“你们也过来看一看,有什么喜欢的,每个人选一样去玩罢。”
只是年纪大一些的洪钰都才四岁,这个年纪哪怕是女孩子也不见得会对这些感兴趣。最多就是孩子喜欢一些鲜艳东西——这样起来,祯娘是让她们拿去玩,倒真是对了。
最后两个女儿果然是对这些钗环首饰、金镯玉钏、戒指耳坠不感兴趣,只是不知道里头什么时候放进去一个婴儿拳头大由宝石镶嵌而成的金绣球。洪钰洪锦两个一见到这个就挪不开眼了,滚来滚去地拨弄。
祯娘见了也不什么,本来就是让她们玩的。叮嘱过两个孩子的奶娘照看好,又看了看这间花厅里的座钟,这才问道:“洪钧现在在做什么?好似也到了红钊午觉醒来的时候,奶娘喂过之后就抱来这边——到时候也把洪钧叫过来。这种日子也用功,也该知道适当休息的。”
旁边的婆子听到这样的话,赶紧回道:“大少爷最是听夫人的话。昨日夫人过不要用功太过,到今日大少爷就不同了。这时候原本是来做功课的,倒是被抽出来与先生下棋、画画。”
祯娘失笑地摇头,道:“这算什么,下棋画画就当是休息了?还不是一样劳心费神。不过——罢了,他真是喜欢就好,好歹多了一样消遣。你们再去与他身边的几个子,看着少爷,若是有一点不好,一律来回我。”
洪钥在旁吃吃笑了起来,等到祯娘看她,她才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道:“我们家里,如今二妹妹三妹妹,还有弟,暂且是看不出来的。但是看我和洪钧两个就知道了,我是生的像娘,性子像爹爹。洪钧是生的像爹爹,性子却像娘多一些。那么娘也不必做出这样不解的样子,毕竟这也是您会做的事情啊!”
完,似乎是怕祯娘不承认,赶紧看向祯娘补充道:“我都听外祖母过了,娘从也在功课上十分用心。若是让您松快一些,您松快的法子就是画些画儿、弹些古琴、练些书法。现在看来,和洪钧有甚分别?”
祯娘竟不出反驳的话来,旁边的婆子笑着奉承道:“大姐不知道,这样的根子才好呢!大少爷是男子,将来要撑起门户来。不是似老爷一般军功傍身,做个大将军。就是纸堆里做文章,日后中了进士,好当上个文官。如今大少爷的上进样子,外头不知道多少人家求也求不来的。”
朝廷有意裁撤卫所,只是迫于压力不能成行。不过像周世泽这样从卫所转出户籍的,那就是名正言顺不属于卫所了。自然的,将来他的位置也不能传给周洪钧——这也是当初周世泽自愿从九边转入东南,周遭人都格外不解的原因之一。这本来稳稳当当的子孙富贵,就这样丢掉了,可惜不可惜!
当真不可惜,当初周世泽还怕祯娘可惜,与她解释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若是他们上进的,晓得自己使劲。那么有我这样的老子在上面,哪里会出不得头!若是他们不上进,再厚的身家,再好的前程也不管用,都能叫他们败坏!”
祯娘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不过也因此洪钧就没有什么世袭的武官官职可以做了——这当然也有好处,按照原本卫所的定例,洪钧自然是要继承周世泽的位置的。至于读书的路子,那大都是底下弟弟们的事。如今没得这个担子,自然是随他的意了。
这也是那婆子会这样的缘故,不然也没有这一。不过祯娘对此不置可否,毕竟在她眼里的上进,只怕和世人不同。在她看来,儿女们只要承担地起自己的生活,做的事情没得什么不合国法的,那也就是了——不过这也不容易呢,真以为人生在世承担地起自己的生活有那么容易,那世间也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祯娘没得反应,倒是洪钥眼珠子转了转道:“嗳!这话怎么呢?什么叫做洪钧是将来撑起门户来的,就因为他是个男丁?这我可不服!我虽是个女孩子,却是看着娘长大的,难道娘不是比时间男子还强!”
那婆子虽不觉得自己错话了,但面对家里大姐,还是赶紧补救道:“大姐的极是!是老奴话差了,如今还讲什么生男生女。前些日子我还听我姐姐叹息,家里儿媳这一胎生的是个男孩。”
这婆子极会讲话,这样一就把洪钥的精神引住了,十分好奇呢!要知道就算洪钥并不觉得当今女孩比男孩差,也是知道世人重男轻女的看法的。只听那婆子接着解释:“是生男孩就是花钱的,将来长大念书。娶老婆成家,哪一样不是财出门,难得见到进项。就是有,那也就是一丝丝。不若生个女孩,学厨艺也好,学针线也好——就算这些也没钱与她学,也还能做个女工。从就能挣钱,不但自己嫁妆不要家里操心,反过来还能补贴家里。”
这婆子并没有假话,也难为她把话得这样漂亮。只是瞒得过洪钥,却瞒不过祯娘。这种事情啊,听着好听,实际上还是重男轻女。这并不是因为时人喜欢女儿才想要生女儿,不过是为了女儿能赚钱,也更愿意补贴家里罢了。
祯娘就知道,自己一些厂子里的女工,因为能挣钱被父母拖到了二十多岁实在拖不下去了才去找人家。图的什么,无非就是女儿成亲后就要顾全自己家,没办法再把全部给家里了而已。
不过也不能全是不好,为什么男子能得到如今的地位,祯娘作为一个头脑出名聪明的人,看的很清楚。才不是什么上天的规定,男子生来就比女子强。至于儒家那些教条,不也罢!
祯娘只会用现实话,用现实的利益话。白了,这是由于世间男子比女子‘用处大’而已。最开始或许只是耕种、猎等,这样的力气活男子比女子强,因此他们的位置就比女子高了起来。到后来,由这个强一些,就延伸到了方方面面都压制女子了。
而如今呢,这些作坊、工厂等,大量引入了女工,女子也能挣钱了。或许一开始这世界也不会因此改变女子的地位,但一定会开始动摇的——当一个家里,女人家也可以赚钱,甚至比男人赚钱还要多的时候,大多数的男子就要开始学会低头的。这当然不是他们想的,只是形势比人强而已。
祯娘一瞬间想了许多,但是她都没有点破。这种感觉相当微妙,她既想女儿能察觉到这世道是怎样的,又想女儿能一辈子不知道这些。不过她很快服了自己,嗯,洪钥年纪还,倒是不急着教她这些。于是她就假装没看见洪钥其实已经不了,最近她不是在与洪钥考虑婚嫁的事儿?
总之不这些,祯娘转而道:“也这个时间了,十分热了。让厨房里上一两样消暑的点心来——我倒是不记得流水牌上今日的点心是什么,我记得好似是什么来着?”
不等祯娘想起来,洪钥就赶紧拍着巴掌道:“我记得我记得,我可是扳手指头等着哩!今日有几样消暑点心,糖酪浇樱桃、酥山和蜜沙冰,这三样是我最喜欢的,今日我每一样都要吃!”
周家和顾家如今厨房的安排是一样的,都是事先定好了菜色,然后保证能一个月不重复。这就写成流水牌排出一个月来,之后一个月除非主家有什么突然想吃的,不然就按照流水牌上菜,这每日的甜点自然也是一样。
至于糖酪浇樱桃、酥山和蜜沙冰三样,都是今日的点心安排罢了。之所以洪钥这个大家姐能因为这个格外高兴,那只不过是因为这都算是冷食,而夏日里用冷食一向是不许太多的。可是这是夏日啊,用什么都觉得没胃口的夏日,也就是这些凉的冷的还想尝两口了。
然而不管怎么,祯娘都是不会让洪钥放开了吃这些东西的。所以哪怕是到了吃这些的时候,洪钥所谓‘今日我每一样都要吃’,即使是可能的,那也要折扣——三样每一样一份那是都吃了,三样拼出一份放分量,那也是都吃了啊!
糖酪浇樱桃,就是拿甜酪和蔗糖浆像是浇卤一样淋在鲜红的新鲜樱桃上,以甜酪的肥浓滋润相配樱桃的鲜甜多汁,再加上蔗糖浆增加甜度,滋味相当美妙。而这些浇樱桃的甜酪和蔗糖浆都是事先经过冰镇的,更适合夏日食用。
至于酥山则是在酥当中加入蜜,然后发蓬松,在盘子中滴淋成山形,然后放入冰窖当中冷冻定型。这样的一份点心,形状如同雪山,上头霜雪冰晶俱全。且酥山并不坚硬,轻轻就能夹起,入口即化。如果要在三样爱吃的消暑食里选一样,酥山可以是洪钥的最爱了。
与前两样相比,蜜沙冰就朴素的多了。怎么糖酪浇樱桃和酥山在夏日里都是豪门贵族的饮食,酥酪不是那么容易得的,樱桃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那么常见,还有冰窖,当人人家里都有?就是代替用的冰鉴也不是呢!而蜜沙冰是把冰块凿成冰沙,然后淋上蜜和豆沙,相对于前两者来,确实简单又朴素。
不过么,这一样蜜沙冰是祯娘最常吃的,所以在周家和顾家反而做的最多。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来在这个家里,谁才是话算话的人呢。
几样食用食盒装了呈上来,刚揭开食盒盖子的时候还因为食盒里头铺着一层冰块而冒出白色的冷气,看着就先凉快了下来——起来总督府每到夏日用冰简直可以是‘不惜工本’了。
吕宋这地方并没有冬日,自然也就没有大块的冰可以窖藏起来等到夏日使用。至于用硝石制冰,那最多就是迎来制一些冰块,冷饮用得上,其余的就不能指望了。而总督府用冰却是和在大明夏天的时候一般无二,是大手笔也没有什么问题。
当初知道总督府要挖冰窖冰井藏冰,还有人疑惑来着,冰从哪里来?现在有答案了,冰从大明来的!每至冬日里,便用马尼拉大帆船直接去到大明东北部,白山黑水之间,山里溪流处,有的是大冰厚冰,并且十分干净。
按照从古传到今斩冰的法子,将巨大的冰块粗粗切割方便运输之后,就拖曳至港口,装载在船上甲板以下特殊处理过的船舱里。然后中间不停靠,快速运到马尼拉,最后藏到总督府的冰窖里,供一年使用。
也幸亏是在如今的海贸里冰块不算货物,不然这还要占用出口货物的份额,那就更亏了。如今还只是一些运费而已,以周世泽和祯娘的身家倒是没有不能承担——嗯,既然能够承担地起,那就没什么犹豫的了。人活着本就是为了活得舒服的,到了周世泽和祯娘的地步,难道还要顾虑一些花费?
冰的事情也没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相比起来对于祯娘和洪钥这对母女,果然还是眼前用金盘、金瓯、琉璃盘、玻璃碗、玛瑙碟、彩画榼这些漂亮器皿盛起来的夏日消暑食有吸引力地多。
在这一点上,洪钥分明是像极了祯娘。而祯娘儿时也是一样,曾经被顾周氏限制过吃多少冷食,当时她没得波动的脸色之下其实也愤愤不平过。而长大之后,虽然还是喜爱这些冷食,却没有那样控制不住了。因此顺理成章的,在自己有节制的同时,为了女儿的身体着想,便规定了女儿和自己一样‘节制’。
这样看起来,似乎是做了儿时的自己不喜欢的那种事?不过么,也不要紧,人长大之后总会做一些时候不喜欢的事,成为时候不喜欢的人。关于这个,祯娘早就发现了。而且她才不会,原来让女儿经历过自己经历的这些,微妙的有些愉快啊。
至于到吃多少冷食,洪钥抱着祯娘的手臂,使出了毕生的撒娇功力。磨了好久,总算磨到了祯娘轻飘飘的一句‘那就与大姐多给一份罢’。然后就是洪钥惊喜欢呼,为了一份冷食而惊喜欢呼的大家姐也不多了就是。
祯娘看着心中柔软,神色也就越发温柔,用完了一份蜜沙冰就一边擦手一边道:“今日的蜜沙冰味儿正,又没有另外两样甜腻,该是洪钧喜欢的口味,你们看着时间往洪钧的书房里送些。这也不只是供洪钧的份例,这个时候还陪着他用功的先生也不可慢待了。”
厨房送消暑食的婆子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等稍稍过了一会儿,有两个在洪钧身边当差的丫鬟过来。手上托着几把绢扇,都是如今最流行的扬州款儿。见了祯娘和洪钥便笑着道:“夫人、大姐,这是大少爷今日午后画出来的扇子,方才让我们呈过来给夫人和大姐使。”
洪钥最活泼,不要人递上来,自己站起身就去看那几把绢扇。抽出一把仔细看了,笑着与祯娘道:“娘,洪钧怎么巴巴地送了这个来?这样的扬州货不晓得贩了多少到马尼拉,府里更不可能缺,用得着专为这个劳神?”
祯娘微微一笑并不话,只是接过一把画着玉兰的绢扇立刻就换下了自己原本在使用的一把檀香木折扇。旁边的管事媳妇很有几分脸面,觑着祯娘脸色便笑道:“大姐这话可就差了,别一把扇子了,就算是别的什么再贵重的,于家里又算什么?最重要的不过是一份心意而已。大少爷可不就是这样,一把扇子、一枝花都能想到夫人,想到兄弟姊妹,可见孝悌呢!”
洪钥听了话微微撅嘴,祯娘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却没有多什么——这样的午后,即使是在十分炎热的吕宋夏日,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唯一可惜的大概是,吕宋的夏日没有止境,而洪钥和洪钧姐弟在吕宋的日子却是有止境的。
现在总督府已经理地格外舒适了,在这里过日子其实和在大明的时候一般无二,自然也就没有当初怕两个孩子会有什么意外的担忧。但是这两个孩子依旧不能长长久久地呆在马尼拉,因为顾周氏。
如今顾周氏年纪也渐渐大了,祯娘哪里敢让上了年纪的人从大明到水土不同的吕宋。中间若是有一个意外,那真是如何后悔都没有回转的办法。
而年纪越来越大的顾周氏,自然也和别的老人一样,受不得寂寞,最喜欢儿孙绕膝。祯娘自己不能陪伴已经是十分愧疚,如果连从照顾到大的外孙女外孙子也要带走,那顾周氏岂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再加上洪钧念书的话,还是在大明那边更容易找到名师——或许有读书人愿意为了钱,随着周家出海奔波。然而真正的名师本身并不愁没处处馆,自然是不愿意远渡重洋的。
总之洪钥洪钧两姐弟,是代替祯娘承欢顾周氏膝下,只是每岁有两个月到吕宋住,等到了回去的时候也就回了大明。而祯娘自然回归原本的日子,有三个极的孩子要照料,还有大笔大笔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