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慕南烟从长安宫里走出来,看到丁香、木香、王多金等人, 慕荷也在。
她努力扯了一下唇, “怎么都来了?”
丁香道:“金子发现你把行李都收拾好了,你是要出宫了吗?不能不带我们。”
自从到了云慕城后,她和木香便从来没有与慕南烟分开过, 就算在宫里不同的宫司当职, 那也还是一起都在宫里, 时常能见着的。只有她被关去晋江椒园的那段时间, 她们才一年未见。
慕南烟道:“我是要出宫,却还会回来的,你们在宫里等我可好?”
木香在一旁漠然不语,仿佛根本就不在意慕南烟出不出宫一般。
王多金抹了一把泪,“大人,您什么时候回来?”
虽最初是为了讨好楚元蘅才到了慕南烟的身边,与慕南烟相处的时间也不比分别的时间多多少,可他生出了感情, 舍不得了。
慕南烟道:“一年, 娘娘给了我一年的时间。”
她转向慕荷,“师父, 抱歉,才刚回来,我又要离开一年了。你们就当我还在椒园里,还要再被罚一年才能回来,可好?”
木香点了点头, 被丁香责道:“点什么头?一年已经很久了,让她带我们去不好吗?”
木香睨她一眼,“你不在宫里为她看着香室?守着手札香方?等她回来,再从低等的香女爬起?再因为香方被盗弄出那些个祸事?总要让人一直记得她,尊敬她才好。”
丁香觉得有点不对,但又不上来,只讷讷地道:“好像……好有道理的样子……”
慕荷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魔障了?”
见慕南烟点头,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便去吧。留下来,也不过是走我的老路子。”
她的魔障落在宁王身上,可惜无解。宁王的心里从来没有她,她不过是自困罢了,却没想到宁王妃能为她解开她心里的魔障,让她有了新的突破,才在十几年前保住了性命。是以,她不想自己的侄女兼徒弟再承受这种多年故步自封的痛苦。
几人将慕南烟送到宫门口,被一道宫门将两方天地隔绝,才各自回去。
慕南烟回头看了一眼宽大的宫门,进去无欢喜,出来无不舍,似乎曾经追求的东西,已经在不知不学间没了那么高的地位。
收了神思往北山去。行到半山的时候,感觉到身后有人,冷声斥问,见木香走出来,“我忘了问你,云唐想要临死前见你一面,你见是不见?”
“不见。”慕南烟想也没想便给了答案,“你不会为了这么一个问题来。木香,丁香一人在宫中不妥。”
木香继续道:“你不想知道他在信中信里写了什么吗?”
“不用问我也知道总不会是什么好话。”她看着木香,“你回去吧。不过一年的时间,我就回来了。”
木香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你不会去,武王得知殿下出事,到天牢里去把那些个参与了的人都揍了个半残。我见着他亲自动手的,而后,想问什么都能很轻易地问出来。不过是一些要把只你二人之间才知的私密事告诉南疆王殿下及羽林少爷的事……”
她见慕南烟当真对这答案一点兴趣也没有,仿佛早就知道了一般,便转了话,“丁香赶我来陪着你,你赶我回宫。这下我可惨了,到哪里都是被嫌弃的那个,无处可去了。主子,你收留我可好?”
慕南烟凝着眸子看了她一眼,无语地转身,“生硬的油嘴滑舌,不适合你。”
木香不紧不慢地跟上,“那我就正经的,既然决定来了,便不会把丁香一个人丢下。这么多年了,靖国侯一直像个鬼影子一样地跟在我们身边,我赶不走,索性让他照顾丁香一年,若是这一年里,丁香过得比以往还要好,我或许可以考虑允许丁香叫他一声爹。若是不行。便是一辈子都离我们姐妹远远儿的,别再来做什么假模假样的深情款款恶心人。”
“若是我坚持要你走……”
“那我就远远跟着,不叫你发现便是了。你身体不如我强壮,身手不如我敏捷,只要我不愿意,你不可能发现我。”
慕南烟想想也是,便不劝了,“从来没听你过你们与靖国侯府的事,现在才知道,他竟是你们的父亲。那你们就算不是县主也是侯府千金大姐,如何能一直给我做侍女。”
木香嗤了一声,“我早就晓得你知道这事之后会这样,所以当初和丁香到云慕城找到你,便坚定地要卖身。”
她的语气不自觉地低了些许,“家母病故的时候,便将我们的身世了一遍,丁香那呆子,明明是姐姐,却在紧要的时候只哭着,母亲交待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有时真觉得,她会是姐姐,弄不好是因为我怕把她留在娘肚子里慢吞吞地折腾人而先把她一脚踢出来的。”
慕南烟听着唇角微微动了一下,发现少言寡语的木香真要和人聊起来,也是语带风趣的。
“为什么你们会在汝南村?”
木香沉默了一会,抛起石子中一只木讷回头看她们的红眼呆兔,几步上前提起来,笑道:“好东西。南烟,你可知道京城南家?”
慕南烟颔首,“自是知道的。香道世家中,慕家久远而低调,不过几百年来坚于此道。南家是家底最为雄厚的。只是在几代以前便在香上少了功夫,转做起了别的营生,很快成了大楚第一世家。”
木香道:“对。直到上一代,寒家在南家头上扣了一顶通敌卖国的帽子,将南家赶尽杀绝。”
“那你的母亲!”慕南烟顿住步子,觉得有些疑惑。
木香提着兔子晃啊晃,“我的母亲正是南家家主唯一的女儿。那个时候已经是靖国侯夫人,尚不知自己有身孕。靖国侯被人邀去秋狩,母亲便回家看望家人,灾难突然而至,杀得人猝不及防。”
她顿了一下,“那天,母亲在外祖家有些不适,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还来不及欢喜便受到击。外祖以为只要南家人的性命,母亲身为靖国侯夫人当是安妥的,却不想,他们连母亲也不想放过,靖国侯的出行,原本就是他们计划里的一环,南家受困之时,靖国侯被寒家人环绕,乐不思蜀……”
“……外祖父就这么一个女儿,一咬牙,便让南家能跑的都护着母亲一起跑出去。这样一来,南家余下的人反倒是坐实了叛国之名……”木香深吸了一口气,“秋天,真是个适合杀头的季节啊!”
慕南烟倒抽了一口凉气。
慕家不过是一个世家,尚有几百口人,作为大楚的第一大世家,那人数……
她不敢去想,见秋日当头,便做主在这里生火烤兔了。
木香开了话匣子,不将话吐出来不痛快,“可是寒家人并不算就此放过逃出去的南家人,找人暗中追杀她们。我母亲动了胎气,郁结于心。自那以后便总是卧床不起。后来得了姑母暗中相助,才成功躲避了寒家人的追杀,大家一直逃到汝南峰,在那里安定下来,不过也与她断了联系。靖国侯回京后,便一直找我的母亲,我母亲得到消息,却决定不再相见。听后来姑母成了太子妃,洗刷了南家的冤屈,可即便如此,外祖家数千条人命也回不来了。更何况,寒家啃着南家的血肉成为了大楚的大世家,在南家冤屈被澄清之后,他们只得了个罚金的惩罚……”
木香顿了好一会儿,“后来的事,你差不多知道了。异香围绕在汝南村,官府来人,我们姐妹去云慕城寻你,旁的人便换了个地方隐姓埋名。不过,不巧的是,我与丁香还是被那个男人找到了。”
“我不许他见丁香,拒绝回到靖国侯府。而他,现在也已经有了新的妻子和儿子,我们姐妹于他们,不过是外人。那里从来就不是我们的家。”
慕南烟呆呆地眨了眨眼,“是我把你们那里雪灾严重的事情告诉官府的。”
木香笑了,“幸好你了,官府送来救济粮,要不然,便是病好了,他们也得饿死。他们躲的不是官府,是靖国侯府。”
她将洗好的兔子插在削好的树枝上转着花儿,“我挺羡慕丁香的,什么都不知道,过得无忧无虑。我希望她把我的那份无忧无虑也过下去。是以,我从来不告诉她这些。她呆,我喜欢她呆,就让她呆着。”
话题一转,看向慕南烟,“至于你,今日开始,就要把新的药方给你用上,总要把你的病给冶好才成。”
慕南烟哭笑不得,“木香,我们是出来寻人的。”
木香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找到人,你脸上半点笑容都没有,怕是叫人以为你不乐意见到他活着。”
“哪有?”慕南烟想要辩驳,声音却了下来,甚至别过脸去不敢与木香对视。她也想在找到他的时候,让他感觉到她找到人是高兴的。
木香看着她微红的侧脸,扬起唇来:只有我不想治的,怎么能有不肯给我治的?!
她们在崖底找了几日,只找着一个卡在树上的镶玉高冠。
慕南烟盯着看了一会儿,确定这是楚元蘅常戴的那个。
可除了这个之外,什么也没有。
慕南烟想了想,从包袱里掏出一个铜制长管来,从管里一段一段地看崖壁。
木香好奇,“这是什么?”
“单管望远镜。我出宫之后,遇着一个西洋商贩,见有这个,觉得或许用得上,便买了回来。你瞧,当真是有用的。那崖壁上的石头缝都能看得清楚,只是角度不好……”
木香接过去瞅了瞅,眼睛亮了起来,“我们去对面的崖顶看。”
完又顿了一下,“若是这崖壁上的逃生的路……”
她话还没完,重新把望远镜拿过去的慕南烟已经惊呼出来,“真的有!在他挖的洞的十丈处,有另一个洞!”
木香接过去顺着慕南烟指着的方向仔细看了又看,开心地笑了,随后又敛了笑,“这么多天了,他没有食物……”即便躲在那洞里,也是凶多吉少了吧。
慕南烟闻言也是心头一沉,与木香又转回北山上,从那洞里钻出,顺着那麻绳在崖壁上攀援,直到那十丈外的洞口。
只是里面空无一人,呼唤也无人回应。
两人互视一眼,皆决定继续往里走。
不知不觉间,走了几个时辰也不见底。时而可见鸟雀飞入,却鲜少在短时间内再飞回来的。
木香想了想,“南烟,你,那边会不会是个世外桃源?”
慕南烟不置可否,希望的种子却已经在心里生根发芽。尤其在她在长长的洞道里发现了楚元蘅的贴身玉佩时,更加觉得他还当真还活着。
从洞里出来,两人欢喜之余又迷茫了。
多番听之下,发现这里虽是一处偏僻的地方,却离京城不远,为何他没回宫?
难道是他们之间都错过了?
转道回京,却又得到皇帝按住楚元蘅的丧事不办,定要等到北歧给出满意答复的消息。
这下……如针落大海,难以寻觅了。
……*……
两人拿了京城外的村落分布图,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听,京城里则让慕羽林探,又送了信回云慕城,让崔长史和慕承陆一有他的消息便传信过来。
武王得到楚元蘅还活着的消息,也派了人四处寻找。
谁也想不明白。楚元蘅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愿意回来。
皇帝在金殿上与众臣一分析,觉得必是遭遇了不测,让他无法回来,十有八~九,便是北歧除了北歧公主之外,还派了另一批人过来,在楚元蘅逃出来之后便又将他捉了去。
他收到信中信之后,连暗卫都没带便出去了,一个人几日未食,又遇到埋伏,自是毫无抵抗之力的。此时弄不好就已经被他们带去了北歧。
北歧不愿意让景宁公主回国,便先想了斗香的法子。斗香失败之后,又想到了掳走大楚王爷的法子,便是大楚扣留北歧公主萧明凝,也只能换回一个人,是换回王爷还是换公主?
众人越讨论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最大!皇帝也深以为然,在金殿之上失状痛哭,直呼对不起先帝,对不起他们的父亲,没有将弟弟妹妹照料妥当,满殿官员感念皇帝重情义,德高比天,又受皇帝悲怆之情的感染,文官主战,武官请命出兵,皇帝犹豫片刻,泣泪成诏,金印落下,皇榜张出,大楚伐歧之事顺理成章。
浩浩荡荡的军队从京城行出,往北而去。
慕南烟与木香站在乌压压的人群中,面无表情。
待道路恢复通行,两人继续往下一个村落里走。
过了好一会儿,木香道:“为什么我觉得这兵出得怪怪的。殿下不见了,难道不是应该让这些兵力先帮忙找人才是吗?”
慕南烟半垂着眸子,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三尺之地上,“或许,这就是他们找人的方式。”
一个多月下来,她们几乎已经与旁的人和事断了联系,更是不可能知道金殿上的谈论,只能从流入坊间的传言里得知一二。
对于北歧又把楚元蘅抓去了的法,慕南烟没办法否定,却又觉得不太可能。
因为她们一路寻出来,皆没有发现斗过的痕迹,但有些血迹……所以,她们越发地肯定楚元蘅受了伤,弄不好就在哪个村子里养伤。
这样一来,她们就不再漫无目的地搜索了。专门听哪里有伤患,以木香为主当起了行脚医生来。有消息的,送个消息当诊金,没消息的,付点银钱当诊金。
不过,木香收的银钱不少,村里的人都不是财力雄厚的,宁愿拿哪里有伤患的消息来当诊金。
最开始的时候,大家对木香的医术将信将疑。治了几回之后,声名在外,她们便忙了起来。
只是……看了两个月的伤患了,也没有见着楚元蘅,她们开始怀疑起她们的方法来了。
慕南烟躺在床上,让木香为她用新制的药膏敷脸,“这么长时间了,即便是他受了伤,也该好了。”
“别话。”木香凝神在她的两颊的膏药上再加新的药剂,“你一话,这药便不均匀了,等它干了再。”
她将药剂抹匀,看着满脸乌黑,双颊红闪的慕南烟,觉得这模样滑稽可爱,连带着冷漠的面容上都多了几分笑意,“也不一定,有些伤,一两个月能好,有些伤,一两年也不见得好。你的画像画得怎么样了?明日我们开始把画像带上。让大家帮我们找人。就……就是你……”
看着慕南烟沉静如水的目光扫过去,木香原本想的词蓦地消失了,舌尖一转,变成了,“哥哥”。
慕南烟不能话,只能点点头。
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的画功都不好,可见过楚元蘅的人又不多,宫里的画像不能拿出来,她只有自己画。
这时,她才发现楚元蘅的模样早就印在了她的心里,可是却怎么也画不出她记忆里的样子。直到这几日,才画得像了些。
待到将面上的药膏洗净,木香扯着慕南烟的面颊,“笑一笑,来笑一个。”
慕南烟扯了扯嘴角,却没有想笑的心,便是一个表面的笑容也扯不出来。
木香泄气地吐出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却又变得斗志满满起来,“明日继续。”
慕南烟看着劳累了一天的人很快就进入了睡眠,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寻人总是越早寻到越好,时间拖得越久,希望就越渺茫。靖国侯若是能在木香的母亲尚在的那几年寻着她们,如今必又是另一番景象。
这般想着,她着灯去了桌案边,摊开画纸细细地画着。
木香楚元蘅的神色总是漫不经心的,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对什么都不在意的高高在上之人。慕南烟却觉得,他总是平易的人的,那一双眼睛,总是透着奶狗般的萌态。每每她不经意间抬起头来便看到他朝自己咧嘴笑着,当真像一只等待着被陪伴的奶狗一般……
当风吹散油灯的最后一缕轻烟,木香从慕南烟身后将画纸抽出,“殿下什么时候会这个样子看人?南烟……”
慕南烟知道她要什么,从旁边另外拿了一卷出来递给她,“我们拿这卷问。他这个人,喜怒都显在脸上,不同心情下露出不同的神色,时而让人觉得王爷就是他这样的,时而让人觉得,他永远都看起来像个孩子。我画出了他六种心情下的神色,这般去问,只要是见过他的多少会有些印象。”
木香目光深深地在慕南烟面上转了一转,突然觉得要让慕南烟笑起来的事情,不是她能办到的。作为旁观者,她感觉到了慕南烟对楚元蘅的不同,只是这位主子,浑然不觉。也不晓得找到楚元蘅会是怎样的一种光景……
不晓得是慕南烟画得太像还是她们运气太好,竟当真有人指着画上一个如孩童般神色的头像道:“我在西村见过这个人,不过,他脾气不,与谁都不亲近,你们若是要与他话,要多加心才是。”
慕南烟与木香立时赶往西村,至于他脾气不的法,她们都不在意,一个自幼受宠的王爷,怎么可能没点脾气?再了,他遇到了不好的事情才躲了起来,自然不能随便让人来接触他。只是想到他很有可能还在躲避着什么,慕南烟心中越发担忧起来。
不过,才到西村外向人听有没有见过这个人,便被一颗石子破了画,正待发怒的木香指着那人半晌没把拳头出去。
男子凶巴巴恶狠狠地瞪着她们,“俺不认识你们!滚!”
慕南烟:“……”这脾气,当真不!比他当王爷的时候可大多了……
作者有话要: 团圆啦!
马上就猪年啦,给大家拜年!
话不多,赶着做饭去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