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复活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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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复活之日

    你的口鼻被水封住。求生本能使你竭力防止水被吸入。当第一口水冲到气道,咽喉发生反射性收缩而关闭,使尽全身解数阻挡更多水灌注。但两三分钟后,血氧降低,喉头放松,大量水流咕嘟咕嘟一涌而进。你立即虚弱无力。血中充满二氧化碳,肺部和呼吸道中都是水。湿透的身体迅速变重,头下脚上沉没。你想,这就是死寿命结束。痛苦,恐怖,悔恨,难过,留恋,复杂的情感纷然蹿出。忽然眼前跳起一颗赤色星宿,浮荡在猩红水中。星面上影影绰绰,簇聚着夜叉一样的东西,好像来迎接你你想逃开。四周漆黑下来。更大的惧意包围而至。但很快连情绪也没有了。意识从大脑中流走最后一刻,却脱离水体,仿佛从世界另一头穿出。

    你被一个渔般的东西捞起。是在船上,对吧?但不见海。只有紫黑色的烟气在翻腾。你抬头,见一妇人,身穿白衣,面如釉玉,体似瓷瓶,于雾霾中,舒展长臂,把你从中抖落于地。你死而复生,情不自禁,挣扎站起,想拥抱她。她却躲开。你见对方脸熟,便试用记得的女人名字招呼。

    她凛声道:“喂,你在什么呀?”

    你狼狈:“你是谁?观世音吗?”

    女人似乎觉得可笑,声音仿佛从遥远彼岸传来:“观世音是什么?”

    你想,又一个失忆者尽管如此,你有兄妹重逢感,备加亲切。

    “还不错,你活过来了。”她。

    “多谢救我。”

    “也不能见死不救。”

    “出了什么事?”

    “你不知道吗?”

    你才记起,大海无际,天翻地覆,恶浪万顷,航船破裂你随一只仓鼠,从甲板上跳下海。你又看看救你的白衣女人,她颈下挂着一个金属红十字架,近胸处露出绿色粗布制服,面容略显憔悴,却有英武感。你意识到,她是一名医生,而且是一名军医,你则是一个病人。你记起更多——溥天之下,莫非医院。医生们组成作战部队。世界已由药时代走向药战争。你身陷第二次世界大战。战争的主角是医院,武器是人工病毒。你乘坐的船叫“和平方舟”号,是盟军部署在前沿阵地的医疗船。战争打得难分难解,死伤枕藉。已经牺牲了包括白求恩在内的许多人。女人救你,要冒生命危险。你不知所措,再度致谢。

    “记住了,这是你的复活之日。”她嘱咐。

    “复活?”这听着困扰。你为自己没死成,感到庆幸而不安。

    “你叫什么?多大?”医生门诊般问。

    “杨伟。四十。”你想了一想,才。

    “怎么看着像十四。”女人道,“我还比你大两岁呢。你是弟弟。”

    你窘迫万状。这么来,原来是姐弟而非兄妹。看她长相,比“四十二”年轻至少十岁,体格娇俏,五官分明,嘴角有坚毅的纹线,不是近视眼,目光有软玉的温润,又带荆棘的犀利。你见那张把你捞起的渔,十分奇怪,它正在一点点消失。

    “得为你做个检查,看看有无溺亡后遗症。”她。

    这话听着怪异。你又看周围,一派陌生。你只得随她走。你们钻进不明来历的烟雾。道路曲折起伏,地面斑斑血迹,可见动物内脏残片。集装箱一样的白色建筑,积木般摞成山丘,箱体上凿出一排排圆形窗,涂着红十字。你们来到一个像是治疗室的房间,空无一人,陈设凌乱。她让你躺上检查床,测了血压体温,又用听诊器听。“输点液吧。”她了这话,却忽然神色有异,一把拽起你,为你披上一张床单,:“快走!”你毛骨悚然,跟她往深处跑去。烟雾像毛毯一样把身体裹紧。到底发生了什么?敌人发起总攻了吗?你不知什么好,再次道:

    “谢谢你救我啊。”

    “也不是白救你。”

    “要我做什么呢?”

    “帮忙搬氧气瓶。”

    “看来病房的情况比较严重呐。我知道,从战场上抢救下来的伤病员需要输氧,才能活命。”

    “伟,现在要为自己着想。医院已经发布火警。火会吸光空气中的氧气。没了氧,人就会死。你不怕死吗?”

    原来失火了啊,难怪这么大的烟你感动地想,她叫我伟呢!是的,医院是整个世界的基础,它若被烧,则全完了。“好。大家齐心协力救医院。”你鼓起勇气。

    女人却道:“不,只有屌丝才想到救医院。有本事救医院的人都先救自己了。”

    你复打量女人。虽过不惑之年,却保养良好,胸脯饱满,颈项笔直,咽喉下方密布紧凑的棕色肌肉,大腿丰润结实,像春意盎然的桃树,表情刚直不阿,给人以信任感。你再次确认,她并非你头脑中幻象,而正是如假包换令你活下来的救命恩人,姐姐一样的女性。但她似乎有别于你见过的其他医生。你便随女人去搬运氧气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