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潘多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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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多拉

    夏泉不再理会守馆人或她兄长,却也不怎么生气。她走近你,找同盟军般,做出亲昵样子,对你:“喂,伟,我们都拒绝承认有如此这般的一个父亲,对吧?”

    “是啊。绝不承认。至少,他们未经我们同意,就生养了我们。”像迎来援兵,你赶紧点头。

    “如今这一切后果,都是他造成的,是吗?”

    “当然啊。”

    “那么,我有个想法。”

    “请讲。”

    女人用下巴指指酣睡的爱因斯坦:“但愿这老不死的不要再跟着了。他才是真捣乱,他不来也不会有那些视频。他自己忘记了初心,没能做到老有所成,却成了咱们办正事的障碍。他会带来更大麻烦,这才是这场灾难的起源。不是还要找万能治病仪吗?那东西可不能落入他。另外,他与你抢女人怎么办?”她倒是没指认自己,这让你感触万千。

    “是啊,他目标也太大。院方在通缉他。”你。

    “他不就是医院暴乱的黑么。这样下去,我们再被医生捉住,死定了。”她道。

    “但他不会自动离去的。这人的背景我很清楚。”你感到为难。你觉得夏泉这么做,是为了转移视线,不让大伙儿聚焦于她。现在她代替你成了事件的中心,人们认为是她的背叛造成了眼下困局。你获得解脱,却又吃醋。

    “不让他离去也可以,那就令他彻底消失!”女人举拳在你眼前晃晃。看上去,她思路清晰,显出医生本性中的冷酷。她又拿出一个盒子给你。

    你没想到夏泉也会这样。她不是反对以暴易暴的吗?你讨厌爱老,但想到要他死,还是不忍。原来女人心比蛇蝎毒,她们平时的话,都不可信。或许是卢梭传入她体内的艾滋病毒发作了吧。她也要报复。你又想到她当初让你拔掉病人鼻中输氧管的一幕。你一直不承认,爱老是你父亲。现在真要弄他,却令你畏惧。老头儿还穿着染血的白大褂呢。除了爱因斯坦,他还是格瓦拉。夏泉曾经,他本来是要为人类做更大贡献的。但现在去想这个,已无意义,也没时间。考虑到与女人的关系更为重要,并且今后还将有所发展,你便决定抛除杂念,听夏泉的。女人又告诉你:“这是在火星上,不要有任何顾虑。”

    红色星球鼓舞了你。在这儿干什么都可以,不受追究。流出的血都会被它的颜色遮住。你打开夏泉给的盒子,看到里面有伪装成糖果的药片,你就拿出来勾引冬露。这女人开始一动不动,像是要保持对爱老的忠贞——在你看来,这简直是愚忠,但更可能是假装的。冬露的野心够大,目的性颇强,有一天她真拿了诺贝尔奖,是要夺取医院院长位置的,她可不信爱老一生一世能供她吃糖。研究军事医学史的女人早看出老头儿不行了。他们两个之前已有冲突,现在更要分道扬镳。男人以和平的名义从事战争,女人用战争的段献身和平。你并不讨厌冬露,只增添了对爱老的憎恶和怜悯。你继续诱惑这姑娘。只待了一会儿,她就母熊一样嗅过来,伸出舌头把糖卷走,咕嘟吞下肚。大概近些日子爱老尽在狼狈逃窜东躲西藏,连糖都没有喂她吧。

    “好吃吗,乖。”你心情复杂地瞧着女人。吃东西时她才还原了动物本相,令你复有了对她的好感。她又索要更多的。你狠狠心都拿出来,又做贼般回头看一眼夏泉。她陌生人般漠然注视你。

    “你们这是玩什么把戏啊?”爱老终于睁开眼,伸着懒腰。你不自在地背转身。春潮和秋雨没有睡,在声商量什么。夏泉继续观察你的一举一动,偶尔用眼神发出指示。

    “要吃糖的话,你得拿东西来换哟。”你对冬露。经验告诉你,医院的女人都是贪吃的。她们的优点和缺点全集中在这上面。

    “要我做什么呢?”她双目跟着糖果转,暴露出软肋。

    你朝爱老努努嘴。她扶着眼镜看看,一下明白了,有些兴味索然。你鼓励道:“这不难,很简单。如果你今后要当院长的话,就照我的做。你不是还要完成博士论文、拿诺贝尔奖吗?争取持久和平,这是必经环节。”

    她:“知道了。”站起身,脱光衣服,叉开两腿,朝老头子走去。爱老黯淡的眼睛中立即冒出火花。他把女人一把抱住,推倒在地。大概这段时间他们疏于那事了。她表演或实习一般,一边跟他交配,一边摸出一根胶带,缠绕住他的脖子,意在中断他的氧气供应。你的心一下悬起来,像自身没入大水。爱老没吱声,仿佛预知有这一刻。他慢慢转头,不看别人,只定定看住你,目光中不带仇恨和恫惧,倒有仁慈和亲怜。你看到了“爱别离苦”,不禁大骇。爱老喉咙里发出像是咯痰的声音,猛烈而持续,伴随金属破裂的响动。他脸肌出现痉挛,绿色脓液从口鼻中流出。他挣扎着伸出一只,试图从口袋中摸喷雾剂,冬露却一掌把它打掉。春潮和秋雨,暗暗攥紧拳,不发一声,观赏这幕演出。她们更在意冬露。夏泉斜眼去看守馆人,就好像此乃杀鸡儆猴。这才是她的真正用意。

    你几番想上去,把冬露的捉开,却终未动。冬露越来越亢奋,宽阔的额头变得红亮,仿佛进入真正的交配状态。爱老肩膀和胸膛颤动几下,人像一个草袋,倾倒在地。他的嗓子还在呼呼冒声,仔细听,是“格瓦拉、格瓦拉”。大伙儿不出一语,等看结果。爱老脸色变白,身躯不可思议地转化为遗体的样子,即便从未见过尸首的人也一眼看得出,就好像它忽然失去了人的本质。这时冬露才把自己从老头儿的体内拔出来。你见到有焰赤的一抹暗光落在死人脸上。这是只有在火星上才能发生的罪行。你觉得,老头儿对这结局心知肚明,他是任凭冬露把他杀死的,没有做任何反抗——这其实是自杀,倒出乎意料。你想到他过的话: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你才知道,根本不了解他。

    你有些难过,努力让自己坦然,就好像做了一场忏悔,以消解原罪。忽然间,你好像看到一个人影,隐约挂在眼前的半空中,那正是黄帝,一个萎靡不振的老者,头顶罩着一圈血似的红光但他很快消失了。你想,爱老辛劳一生,终于可以歇息了。你再不用为要不要承认父子关系而愁得白发三千丈。这时你却再次记起,自己的生父早已亡故。还在你年幼时,那人就在一起医患纠纷中,被病人家属杀死。一个自称你母亲的女人忽然现身,赶到医院停尸房,向父亲告别。女人俯在遗体上,声“业根”,便起身走到你身边,把你搂进怀里。你离她那么近,闻得到她身上的霉气,看见她咽喉上有一个褐红的十字形伤痕。

    母亲在终场时的登台,几乎让你背过气去。这结局好像早已有过,并无数次发生,每回细节不同。你又想,无非是自己脑中幻象,不禁万念俱灰。你便请求守馆人帮忙查找爱因斯坦的档案。你提示,他本非病人,而是医生。他才是医院最虔奉的信徒。他用一种极端方式来表达忠诚。有关他的材料,不应在病历中找。守馆人看了看爱老尸体,又瞥一眼夏泉,没问题。他也许想着他们毕竟是亲人吧。“如果找到档案,就能使他复活。”他言之凿凿,罢溜进一间空房,久不出来。大家进去,见他撞墙自杀了,肝脑涂地。夏泉见此,便狎笑了。你觉得罪加一等。守馆人一死,医院的历史也结束了。

    这样,几个关键男人,医院的前辈,院长、爱老和守馆人,都辞世而去。只剩你和四位女性。夏泉年龄最大,春潮和秋雨次之,冬露最年轻。你和她们搞到今天,却也组不成家庭。现在其他男人都死了,不知有没有会。这时听到猴子的吼叫,由远而近。你们便躲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