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最后的暴行
4最后的暴行
亡灵之池旁,倾伏着一个黄铜转轮般的控制装置,上面描画了裸体的修行人图案,盘腿打坐在莲花宝座上,看不出性别。但它也不像是万能治病仪。众人忽然停住。原来,子非鱼、达托大夫与主编一起,带着一群猴兵拥出,咧嘴坏笑,仿佛预知你们要来,等待一打尽。你才知是自寻死路。三女抿紧嘴唇,表面显得镇定。她们经历了风吹雨打,见识过各种困难局面,已有应对不测的心理准备。且女人的情感基础到底与男人不同,或许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你却不能揣度她们的行为,自己倒先恐慌了。
“不要以为这是真实生命范畴之外的。”达托大夫摇摆白旗,指着池子中的粥状活体,“虽然是设计的产品,却也是独立的生命。初期合成的人工基因组,长达一千万个核苷酸,大约有一万个基因。这几乎就是造物主的工作再看它们边上,嗬,还有另一种更妙的!它有新陈代谢,有呼吸作用,却没有蛋白质,没有碳水化合物,没有dna这生命比人类还要短暂,却充满想象力,将主导未来依靠它们,才能战胜灾难。这才是真正的天使哟。正是它们,帮助医生击败了超级细菌。这才有了我们的今天。”
“这是怎么来的?要取代病人吗?”秋雨抢先问,像要压倒医务人员的气势。
“噢,是新生的战士。这儿就是太空战的出征场呀,敌人从彼岸过来”主编,“亡灵之池成功转型为生命之池,这也喻示要创造新的更强亡灵。新物种将有新信仰哟。如此一来,就可以抵御任何一种不测之灾了。宇宙医院的建设又要开工了。”着掸掸自己的绿衣,瞄了子非鱼一眼,像要等待他的赞许。那胖大孩子被猴子抬着,矜持哂笑,似喜若悲,怪秘地看着白旗上的福布斯,似乎这些早在他预料中,再什么都是多余。
你想到父亲刀下的青蛙,恍疑地对秋雨:“是你把他们引来的吗?是你告密的吗?原来你就是隐藏得最深的奸细啊。”夏泉把你拉到她的身后。春潮和秋雨慢慢吞吞朝池子中怪诞的生命体走去。这时两个猴兵用臂搭起肉轿,把达托大夫举上前。医生忽然跃起,居高临下,疾扑而下,用一把半月板钳,刺入夏泉腹部,那里哗地流出一串溽湿的肠子,粉嘟嘟的。夏泉只略微皱一下眉,也没出声。
但达托大夫还未及从女人身上抽出利器,春潮已从后方跳上他的肩背,跨骑在脖子上,两脚缠绕在胸骨前,嘴含红十字,往下一戳,刺入后脑,把他杀死了。秋雨则只在一旁看着。达托大夫临死之际,瞪圆眼睛,似不相信。夏泉怔了一下,伸出双,若要把尸体抱起,却难受得蹲下。她忍痛把肠子塞回腹中。秋雨则替代了夏泉,挡在你跟前,做出保护的架势。
主编摇摇晃晃走来,抛出一根钢丝绳,秋雨闪躲一下,没能避开。钢丝绳勒住她脖子,迅速收紧。你清晰听见,就在耳畔,女人骨肉中,爆裂出像是水银崩泻的音符。主编臂一甩,绳索把女人拽到半空,又抛入生命之池,噗地激起一簇红色水花。搏斗的人和兽都停下,痴然观望。秋雨的身子还在水里扑跃,白皙的大腿呈剪状伸入空中,花样游泳运动员一样。但她很快分解了。池中貌似生命的东西聚拢一瞬,又匆匆散开,争夺死者残骸,吞噬骨肉浆液。它们补充了营养,抖擞着高速游动,迅疾又合为一体。池边的人类和猴子均体会到了井喷般的亢奋。怪物发出非常态的嘘嘘叫声,形成进食后的欢娱。你想到巴甫洛夫的条件反射理论。这时才相信,达托大夫得没错,这些是真正的、极致的生命。但它们也到了最后时刻,注定要走向灭亡。因为很快没吃的了。它们把秋雨吃得点滴不剩,却还不够。它们受困于池子,为这有限的生存空间而哀鸣。
子非鱼仍在晏灿涎笑。剩下的二女看呆。这孩子长得太像你了。猴兵趁袭来。你想,真要死了。千钧一发之际,你感到有热浪从侧面扑至,便看去,见是丧葬艺术家兼消防局长,脸蛋儿红得像火炬,擎一支金属管,背负一排椭圆形钢罐,形如哪吒。韦伯对在场的人们:“我卖给诸位的艺术品,都好好保管着吗?那可是工做的哟,没有复制件。”你急忙喊:“快救我们。”你记得,还在医疗观光时,疳唑过,最后能救大家的,只是火葬场。
韦伯郑重点点头:“无论从思想上还是行动上,我们都不应当也不可能去承诺一个傻瓜的乐园以及通往这个乐园的捷径。”子非鱼见到是跟自己一样的早衰孩子,颇是紧张,赶紧喝令,驱使猴兵上前。丧葬艺术家摁下按钮,管子喷出火舌,龙一样呼呼冲去。前面一排巨神兵被点燃,惨叫蜷缩。你想,果然是从火葬场导引来的焱焰吗?这孩子开始制作新艺术品了。烈火露出饥饿的面容,朝后排飚去。更多猴兵烧起。主编也点着了,在光色中起舞,曲曲拐拐,炭棍一样,做出高难度动作,呈爆笑状。子非鱼“咦”了一声,从猴子的怀抱中爬下来,转身逃掉。但这巨婴行动迟缓,火一下就把他追上了。
韦伯大笑,好像很喜欢这仪式。他到得真及时呀。这就把火葬艺术发挥到又一化境,在重复的毁灭中,用最后的暴行,制造出全新而绝伦之美。火焰又扑向生命之池,对它形成压制,而不是相反,把那片地界变成一堆蒸汽,蘑菇云升腾翻卷,亮紫的,粉红的,绿黑的,灿黄的,一朵朵悬浮在废墟间。看丧葬艺术家的表情,就像是在这个肆意妄为的游戏中达到了性高潮。
你心有所感,好像这是你中意的玩闹,以前医院未能提供此项服务。但就在火烧着子非鱼时,你感到剧痛,仿佛点燃的是你。你心里有大悲凉,想着就连绿色和平军也是昙花一现。两个女人急忙拉你离开。你依依惜别韦伯,对他:“回见。”路上又见一些尸体。似是为争夺什么,互殴而死。不辨人兽,面目模糊。春潮好奇地蹲下观察。
“喂,做什么呢?照镜子呀?这时候还需要化妆吗?”夏泉没好气。春潮像被提醒,果然拿出口红开描。
“算了。咱们走吧。”你。春潮还是不舍,目酣神醉。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咹?”夏泉不耐烦地催促。
“看到了年轻的我呀。那时我花枝招展穿行在病人中间,吸引了所有目光。”她抬头,像看美食一样痴望男人。
夏泉拉你要走。春潮才勉强站起,:“你们这要干嘛。”
“还得你带路呢,这方面,你不是行家吗。”你诚惶诚恐。
“没她也行。”夏泉。
“我当然要带你们了,不是还要找万能治病仪吗?”春潮,“不要失言,记得让我当领导、给我找男人噢。”
这时,你听见不知什么地方的植物又开始哇啦哇啦吟唱,传递出凶兆。“赶快离开这儿吧。”你怛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