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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道理路上见到毒蛇想要咬我的人,只是因为我掐不到它的七寸,就要放任它在那儿。”

    容渟视线微凉,话间,指轻轻动了动。

    晴天白日的,怀青听着空气中咯嘣几声响,就感觉到了冷。

    回府后,姜娆去书房找姜四爷。

    爹爹日日为他大哥着想着,功名不求,愿居身后,如今金陵的人提到宁安伯府,只知道姜大爷是管事的那个。

    若不是她爹爹早早因字画成名,就以她爹爹那散漫的性子,恐怕世上无人知道姜府还有一位姜四爷。

    旁人夸她爹爹字画的时候,她爹爹还经常,是时兄长教的好。

    爹爹这样为大伯着想,却要被柳氏在背后成是白眼狼。

    她吞不下这口气。

    书房内,姜四爷执一前人的千山图,正目不转睛看着,看得入迷。

    听厮姜娆来寻他,他缓缓将中的字画放下。

    姜娆来,倒不想直接提柳氏的事。

    她只是替他爹爹感到憋屈。

    又犹豫要不要把柳氏的事直接告诉他,但没想好怎么安慰爹爹,才能让他没那么伤心。

    “爹爹看画看累了吧?”姜娆哒哒跑到他身后,开始为姜四爷揉捏两肩,“我给爹爹捏捏肩。”

    姜四爷立刻警惕,“你又想帮九皇子那子做什么?”

    “不是啊。”敢把“九皇子”和“那子”连起来,估计也就她爹一个人敢这样。

    姜娆耷拉着眼,“我是怕爹爹太累。”

    姜四爷轻哼一声,看上去很是受用这一套的模样。

    但他知道凡事都事出有因,女儿不会无缘无故就操心他这个老父亲累不累。

    姜四爷眸色微凝,问道:“今日姜平和我,你去秦淮河那边了?”

    姜娆点了点头。

    姜四爷闻言,沉沉吐了一口气,像是听到了什么棘的事。他抬,揉了揉她的脑袋,“是看到账本子了吧。”

    姜娆又点点头。

    姜四爷视线微冷,出乎姜娆的意料,他道:“大房做的事,爹爹都知道。”

    姜娆惊愕抬眸。

    万万没想到,爹爹是什么事都知道的。

    “我还特意叮嘱了你娘,那几家铺子的账,等到大房送来你再看。”姜四爷半是无奈地摇着头,“结果你自己还跑去了。”

    姜娆:“我是担心账目有问题”

    “在要回铺子前,我便想到了,这账,干净不了。”姜四爷目光中多了一丝无奈,“你过来,听我件事。”

    姜娆乖乖过去,听姜四爷:“我娘走时,我年纪还,身子骨弱,时候生病,我大哥总会形影不离地守到我病好,都不怕将我把病气传了过去,我那时候就想快点长大,早些报答大哥。”

    “柳氏贪走的那点银子,对我来,实在不算多,我便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不去算明白,就当做不知道。只是损失一点银两,没有触及我的底线,就当是给大哥送了一份礼。”

    姜娆撇撇嘴,听着还是觉得好气。

    “可现在她惹我女儿生气了,这该如何是好?”

    姜四爷忽然道。

    话语依旧柔和,目光却变得有些冷。

    他现在仍然想报答大哥,但心里其实很清楚地知道。

    大哥早就不是之前的大哥了。

    六年前离开金陵,大哥骑马送了他三十里,谁见了都会一声他们兄弟情深。

    但他记得最终分别后,回头多望了一眼,看到了大哥悲伤满面时,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他大哥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

    他在忌惮他这个他十岁的弟弟。

    他想要的是他那个弟弟永远弱,永远跟在他身后,丝毫锋芒都没有,事事都得依靠着他。

    但他不想要一个,有可能威胁到他爵位的弟弟。

    更何况后来大哥还娶了一个给他吹枕边风的柳氏。

    姜四爷看得越是清楚,越是心里如刀割。无忧无虑的时候就那几年,韶光过去了就回不去了。

    他沉声道:“我是不想和大房起了冲突,但若你自己觉得受了气,不用考虑爹爹。”

    今日柳氏重提了姜娆被拐走的事,算是触及到了他的底线了。

    柳氏做事时,也没顾念着他和他大哥的感受。

    “你对账对出来的问题,若是现在就想找柳氏对峙,我会陪你。若是现在不想,就把账本放我这里,我会帮你藏着,找人看着,日后有用再用。”

    他的底线,是自己妻子女儿不能受任何的委屈。

    姜娆选了后一种。

    她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直觉。

    悄悄问道:“爹爹,你当真对掌家宁安伯府的事,完全不感兴趣吗?”

    姜四爷微勾一笑,笑容里有太多的内容,他捧了杯茶,悠闲散漫地道:

    “男人啊,大多是想建功立业,光耀门楣的。”

    几家铺子的账多难算,再加上里面多是柳氏的人,清理起来,并不容易。

    姜娆算账加上重新安排人,将每家店关停了几日,依次开张。

    她有时做梦有时无,怕自己太过依赖这些能让她预知前事的梦境,反而失掉了在生活里观察的本事,找丫鬟厮出去打听消息,打听得比之前更勤快了。

    听到有下人回来,去年秋天庄稼收成不好,今年百姓日子不好过,姜娆想了想,做了个决定。

    当柳氏听姜娆粮店开店第一天,要开仓赈粮时,直接哼笑了一声。

    她嘲讽道:“果然是没吃过苦的丫头,开仓赈粮,选在丰裕年间,既能赚个好名头,又不会损失多少粮食,她选在今年,那些缺粮食的灾民和恶狼一样,她怕是别想留下卖钱的谷米了。”

    柳氏听了姜娆早早找到掌柜的要走了账本的事,本来这几天还惴惴难安,怕账上的问题被她看出来。

    谁知道等了半天,什么事都没有。

    今日听得这事,更是直接松了一口气,“那丫头,果然是被养废了,实在没脑子。”

    不仅连账上的问题都看不出来,甚至还有些天真的幻想。

    “这年头,想做菩萨的可赚不了银子。”

    “她哪天重新开张?”柳氏一想到那几家铺子要黄在姜娆里,仿佛给自己狠狠出了一口气,“到时,我要去看看。”

    去看个热闹。

    白鹭书院。

    暮色四合。

    容渟正捧着书在他的寝间,怀青快步进来,从袖中隐秘地掏出了一纸,递给容渟,“殿下,我带长兴去查了,姜家大房嫡妻的出身经历,能查到的,都在这儿了。”

    寿淮宫中,因着容渟在外读书,能出宫的宫人不过两个,怀青与姜娆安排进来的会武功的长袖,跑了十几天,才打听得了这些消息。

    虽不够全面,应是够用了。

    容渟放下中书卷,接过了那纸,扫了一眼看完,便将纸张扔进了烛火里烧了。

    他学姜娆平日里管下人的样子,递了他上半个月的俸禄做怀青赏银。

    怀青受宠若惊。

    “分一些给长兴。”容渟没回头地道。

    怀青竟是稍有些愣。

    他本以为殿下只是在四姑娘身边才有那么点人味儿。

    但现在捏了捏那颇具分量的赏银,心想,有九殿下做主子也真不错。

    容渟转头回去,继续烧纸,指拈着纸页边缘,看着青色的火苗跃动,微微嗤笑一声,“倒是不用费力捏造她的把柄了,本身就是个把柄多的。”

    是柳氏。

    “柳氏贪财,最在意的就是她嫁妆里那一间铺子。”他声线冷冷清清的,像是在一件再微渺不过的事,眼睫被跳跃的火光在眼窝处打上了浓密的阴影,“那就毁了那间铺子。”

    他本以为以他现在的本事,很难做到这事。

    没想到柳暗花明。

    是柳氏自己给了他这个会。

    怀青心里头颤颤,应声“是”。

    他知道容渟的意思。

    柳氏出身一正二品官员家里,娘家虽稍稍有些没落,可好歹是个嫡女,嫁妆里有一间的粮铺,在金陵城内的位置不好不坏,但一年的收成也很是可观。

    至少比姜大爷的俸禄多了不少。

    可惜直接去铺子旁边问,能打听到的不多。

    九殿下让他去找到那些从铺子里被辞退的工去问,倒是个好法子。

    被辞退的工对柳氏,都是怀着怨气在心的。

    柳氏的铺子里有多少猫腻,他们简直是知道多少多少。

    像什么去年的谷米、被老鼠啃过的米晾一晾洗一洗,掺在今年的谷米里卖。

    这是事。

    今年趁着缺粮食,偷偷有几次,将米价定得比官府定好的米价贵。

    这就是大事了。

    私抬米价,是被大昭律令严令禁止的事。

    但因着姜家大爷是宁安伯府未来的伯爷,再加上定价定得高的时候也就寥寥几次,经常是今日见这个客人给个低价,见到下一个才抬高一点,不容易被觉察,根本没人管他家这事。

    且这事,在京中权贵开的铺子里,并不少见。

    怀青怀疑那些工有夸大的成分,怕他们杜撰,还特意多问了几个人,反复确认过,才回来。

    但刚才容渟那句“倒是不用费力捏造她的把柄了”,让他彻底明白了,自己就不该费这劲儿。

    九殿下要的只是一个收拾柳氏的借口,不论真假。

    “我会找我父皇禀告此事。”容渟上的纸燃至了一半。

    昭武帝知道他进白鹭书院,一直要给他赏赐,问他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他现在有想要的东西了。

    他要动柳氏的铺子。

    “年年的店铺哪天重新开张?”

    人家天天毕恭毕敬地唤您一声九殿下,您好歹也规矩点,称一声姜四姑娘啊。

    怀青眨了眨眼,“这月初七。宜开张的吉日。”

    容渟,“在这之前,我会找燕先生请天假回宫,和父皇提起这事,你帮我备好马车。”

    “最好能在年年开张那天停了柳氏的铺子。”他笑得温文尔雅,“算给年年的贺礼。”

    怀青轻轻打了个哆嗦。

    “别告诉年年。”容渟轻声道。

    这种阴私的段,他还是不想姜娆知道。

    怀青时常觉得自己知道得太多。

    但容渟却还是不满意似的回眸,朝向他道:“姜大爷不是还有两房妾,一个通房丫头?”

    他话音一落,想起看到了什么高兴事一样,笑了。

    少年笑起来时极其漂亮,像是汇聚了人世间所有好看的颜色。

    漂亮到见到他的脸,怀青就明白了为何当年他的母妃只是个卑贱的宫女,却入了昭武帝的眼,得到了昭武帝的宠爱。

    若不是难产早逝,那个宫女今日会在后宫里面,恐怕也会有一番地位。

    “若是等到我入宫之后,能够顺利请旨。就往姜府下人堆里传一传铺子没了,要怪柳氏的消息。”容渟道,“最好叫那些做妾的知道。”

    他抬指,弹走了烛心底下纸张烧尽的灰烬,声音淡而轻,“到时姜家大爷的后院,一定热闹极了。”

    明明他是搅弄是非的幕后人,却因着仙姿玉容,身上有的,只是远离尘世是非的疏冷与出尘。

    柳氏当天收拾得光鲜亮丽,等着看姜娆的好戏。

    马车在路上才走到一半,就被人拦住了。

    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夫人,铺子、铺子那边出事了!”

    马车停下,柳氏掀开帘子,见家中一厮。

    “夫人,家里粮铺抬高米价的事,被人弹劾到皇帝眼前了,铺子被封了,在被审查呢。”

    柳氏难以置信,“谁?”

    那些官都比不得她丈夫的官大,更比不得宁安伯府的势力,谁敢管这事?

    “是皇帝直接下的圣旨,估计是心腹近臣,但皇帝不,没人知道是谁啊。”

    柳氏简直眼前一抹黑。

    再也顾不得姜娆那边发生了什么,跳上马车,让马车夫赶紧打道回府。

    姜娆的粮铺那儿,热热闹闹发着米。

    她自己没有抛头露面,而是在二楼雅间内,偶尔推窗看一眼下面的场景。

    开仓赈粮,在她眼里,就是一件她也能得到好处,缺米面

    吃的人也能得到好处的事。

    她爹爹离开金陵太久了,在金陵的名声还是弱了,开仓赈粮这一次,她用的是她爹爹的名义,免得柳氏一她爹坏话,别人就信。

    一街相隔。

    白鹭书院的书生,下学后各奔东西,三皇子见容渟往这走,又看到一些布衣百姓也往这跑,也就跟来了。

    见是姜家开仓赈粮,三皇子感慨,“怪不得父皇常姜四爷字画如其人,飘逸自在得很。果然高风亮节。”

    “听他有个女儿,快及笄了。我母亲前两日同我提起过,问我想不想见。我那时不想,现在却有点想见了。”

    他摸了摸脑袋,笑吟吟朝向容渟,“九弟不觉得,这种人家养大的姑娘,一定心善,心善的姑娘,格外好看吗?”

    在书院这几日,他瞧着容渟也没锦绣宫里传得那么混账不堪,燕先生又待容渟极好,燕先生的眼光,应该不会错。

    再加上他从淑妃那里听,容渟回宫找他父皇谈了一次,虽不知道是什么,但他父皇龙心大悦,显然是很看重他这个九弟了。

    就和容渟亲近了许多。

    ——只是他以为的亲近。

    容渟有那么一瞬间皮笑肉不笑,看三皇子的目光犹如看死敌。

    淑妃和三皇子提过姜娆,那时候差点定亲的那个人,可能就是眼前这个三哥。

    但那阴瘆瘆的笑意攀爬在他冷白俊俏的脸上,不过片刻,便乍然而逝,快到别人根本没有看到。

    他的笑容很快温和起来,重新提起唇角,回道:“我很早之前就见过了。”

    三皇子“哦”了一声,很有兴趣,“她怎么样?”

    容渟眯了眯眼,慢吞吞开口,“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姑娘。”

    “温柔漂亮,心地善良,我与她相识颇早,同携共持过,更加知其品行。她曾为我做饭送药,照顾颇多,十分担心我的腿伤。不过,我知道,她只是怜我伤重,待我如待兄长。”

    他一顿,含笑,一脸良善地道:“三哥、千万不要多想。”

    只不过后几个字,咬得微微有些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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