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觉得, 他在唐三藏心里的位置可能比不上那头驴。

    他和唐三藏走了有一段日子, 两人逐渐熟悉对方, 至少孙悟空再给唐三藏摘蘑菇的时候，不会摘回来一大堆白毒伞。

    他摘了一堆见手青回来。

    孙悟空发现, 每次他带吃的回来, 唐三藏总会分一半给驴, 半点都不留给自己。他很不乐意, "俺老孙替你跑了这么远的, 你连句谢都不。"

    唐三藏啃着长安出产的胡饼, 敷衍了句谢。

    都成仙了, 还和自己抢吃的。神仙不是吸风饮露，对五谷杂粮不屑一顾吗？

    回想魏征给钟馗寄糖蟹, 钟馗还要防着头顶几位上司被偷吃。唐三藏没孙悟空。

    神仙的吸风饮露估计比不上陛下的一顿点心。

    宫中就是美食多。

    他寻思着明天让孙悟空买些尖馒头回来, 把剩下的一半喂给驴，吃完去河边洗漱。丢下孙悟空和夜奔腾大眼瞪眼。

    忘了夜奔腾是唐三藏给驴取的名字，由此可见，唐三藏真的很喜欢这头驴。

    所以当白龙把这驴杀了做驴肉火锅时，唐三藏头一次在孙悟空面前发火。

    他拿出从不离身的烧火棍, 解了布条, 一根锡杖往白龙脑袋上砸去，砸得白龙抱头乱窜, 直喊壮士饶命。

    唐三藏没放过白龙, 拎着人家的龙角要他给夜奔腾立墓碑，还要白龙念念七七四十九天的往生咒。白龙见一锅上好的驴肉火锅全浪费了, 痛心疾首道，"吃完再立坟也不迟啊。"

    孙悟空当时就笑出声来，笑了没两声唐三藏扭头看向孙悟空，同往常一样的神情，叫孙悟空乖乖收声。

    这和尚好凶。

    白龙在唐三藏的威胁下不得不给驴立了墓碑，由于唐三藏急着赶路，没让白龙在坟头前念，他刻了个牌子，让白龙拿着它念。

    白龙很委屈，"我不会念经。"

    唐三藏，"无妨，贫僧教施主便是。"

    白龙本来想他们龙族不学这玩意，碍于唐三藏的锡杖没敢，搂着牌子边跟边念。唐三藏了，念完七七四十九天就放他回去。

    往生咒一共就五十九个字，十四行诗拉得再慢，也有念完的功夫，白龙显然不是个沉默寡言的主，早上二十遍往生咒念完，到中午他就憋不住找孙悟空聊天。

    "您是大圣吗？"

    白龙眼睛亮晶晶，他生得丰神俊朗，做事一股孩子气，让人讨厌不起来。孙悟空没好意思给白龙摆脸色，只能含糊不清，"俺老孙早就不兴那玩意了。"

    白龙欢呼一声，拿出一只王八来，要孙悟空在龟壳上签名。

    "我特别敬仰大圣。"白龙一脸梦幻，"族里好多龙都是大圣的粉丝，大圣大闹天宫真的好威风。"

    虽然签名的载体是王八，孙悟空还是给了面子落款，他心道龙族品味真奇怪，听到白龙很多龙族都是自己的迷弟，孙悟空红了猴脸，"没，没什么。"

    "我也想被族长甩一巴掌。"

    孙悟空，"……"

    白龙不会看眼色，叽叽喳喳和孙悟空科普起来，他们这代龙子龙孙有多迷恋碧龙妹子，恨不得个个自荐枕席，可惜碧龙妹子基本不出门，他们想见上一面都难。孙悟空能被指点两招，那是万里挑一的幸运儿。

    "您就跟锦鲤王一样。"

    锦鲤王，特大份的烤鱼吗？

    孙悟空不太想聊这个话题，见唐三藏视线朝这边看来，他下意识替唐三藏声讨白龙，"你为什么吃夜奔腾？"

    白龙摸着肚子，耷拉着脑袋，"我饿。"

    不等孙悟空再问，白龙把前因后果全交代了，他把玉帝送给他爹的明珠给烧了。他爹为了让天庭息怒，把他罚到此地养蚌，什么时候养出和原来一样大的明珠，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期间还不准擅自离去，南海那边定时派人来检查，看就算了，还不给他吃的。

    所以，唐三藏拎着他上路，白龙心底是开心的。

    "我天天蹲在潭边，不知道有无聊。"

    有一点孙悟空想不明白，"你为什么烧明珠？"

    白龙不好意思半天，最后吞吞吐吐道，"好玩。"

    孙悟空没再问了，熊孩子年年有，不分时间地点。

    又过了几日，南海来了消息，是让白龙陪唐三藏去西天取经，取完就能回南海。白龙那个高兴啊，嚼着孙悟空从长安带回来的尖馒头，对唐三藏感激不尽，"圣僧，您是我的救星。"

    唐三藏抽回手，眼里带了点嫌弃。

    大约是被饿惨了，白龙一天到晚吃个不停，没几天功夫就把唐三藏的存粮吃的一干二净，每每到了饭点，白龙一脸期待看着孙悟空，想象今天的晚饭是面还是饼。

    孙悟空翻着唐三藏给的钱袋子，拿着仅剩的一个铜钱买了一个馒头回来。唐三藏当着白龙的面一口一口吃完，连渣都没给白龙剩下。

    穿金戴银的白龙泪眼汪汪，"圣僧。"

    唐三藏，"贫僧最近手头紧。"

    白龙摸了摸头发上的珍珠，跟着感叹，"我也好穷，一块金子都拿不出来。"

    唐三藏想屠龙了。

    最后在孙悟空的提醒下，白龙才明白他这些水产货很值钱，白龙不明所以，"是吗，我都是当弹珠玩的。"

    唐三藏不禁感叹，何不食肉糜，古人不欺贫僧也。

    三人约定，找到新的落脚点，由孙悟空带白龙去长安，变卖身上饰物，作为下个月的生活费。

    得知长安有非常多的美食，比孙悟空带回来的馒头好吃百倍，白龙期待起长安之旅。不巧的是这几日全在荒郊野外，无法保证唐三藏的安全，长安之旅一拖再拖，白龙急了，化作原形栽唐三藏一程，一人一猴注视趴在山头的龙，圆滚滚的肚子宛如妇人有孕在身，得出一致结论。

    好胖。

    被的白龙很不高兴，一下午没和两人完，到了晚上念完往生咒，忘了白天的不愉快，跑去问唐三藏长安的吃街在哪？

    为了能在最短的功夫里吃遍长安美食，白龙还做了一张详细的计划表，孙悟空很不解，"要吃飞过去吃就是，费这么多功夫干嘛？"

    白龙面露羞愧，"我恐高。"

    时候在海里他没感觉，大了跟着父王在天上飞，他头一次意识到翱翔九天是件多么可怕的事，一个跟头栽下去就能摔的半残。

    至今他只会在半空滑翔。

    孙悟空毫不客气笑出声。

    又过一日，三人终于寻到落脚处，一座禅院，里头有敲木鱼的和尚，还有吃斋念经的老和尚。

    主持对上门投宿的唐三藏非常客气，两人聊了好久的佛经，最后主持，"想不到施主也是位懂佛理的妙人。"

    唐三藏顶着一头浓密的黑发，"贫僧幼年就出家了，只不过带发修行，佛友误会了。"

    主持了然点头，扭头对身边的和尚，"把那锅红烧肉撤了，给佛友换上咸菜。"

    白龙一听急了，"别呀，圣僧不吃我吃。"

    唐三藏，"……"

    既然是自家人，还是大唐跑来的和尚，主持免不了多问几句，谈到大唐风土人情时，主持，"大唐也有吗？"

    唐三藏捧着据雨前第一道茶，非常客气，"贫僧自然没有，陛下是有的。"

    主持当然不会和皇帝比，他把三人引到里屋，一群和尚捧着袈裟站好，主持一个个介绍过来，哪年产的，是何来历，林林总总如数家珍，越越得意，就差没把牛逼两字写到脸上。

    唐三藏从头到尾都是含笑听着，既不生气也不厌恶，对满屋的绫罗绸缎无动于衷。

    他没什么反应，后面的孙悟空听不下去了，拿出包袱里的锦襕袈裟，披到唐三藏身上，对主持，"你看这又是什么？"

    主持放眼望去，就见唐三藏浑身珠光宝气，所披袈裟放出万道光芒，一举一动皆有七佛相随，七宝所瓒，仙气缥缈，如真佛降临，道尽世间真理。

    主持激动要下跪，被唐三藏一把扶住，"佛友。"

    主持颤颤巍巍摸上锦襕袈裟，声音苍老，"今个我才知晓什么是宝贝。"

    他摸了半天不肯放手，求起唐三藏来，"这袈裟是老衲平生所见的奇物，老衲求借一晚，想细细观摩，明日一早便奉还。"

    唐三藏没什么表情，动手袈裟脱下来交给主持，随主持安排用饭休息。白龙吃的开心，孙悟空食之无味，他偷偷瞧唐三藏，察觉唐三藏视线看过来，连忙低头戳饭，心不在焉想，俺老孙又没做错，心虚做什么？

    吃过白龙嚷嚷着要去长安，孙悟空看唐三藏一句话不，索性拽上白龙负气往长安去。路上白龙问，"大圣和圣僧吵架了？"

    孙悟空，"那主持处处贬低，俺老孙拿袈裟杀一杀主持的威风。他倒怪俺老孙多管闲事起来，臭和尚本事没有，脾气大得很。"

    白龙摸摸额头，上回被唐三藏砸出的包过了好久才消下去，"圣僧架挺厉害的。"

    孙悟空哼哼，对此不屑一顾。铁了心要在长安玩几天，叫唐三藏后悔。

    另一头主持得了锦襕袈裟爱不释手，举灯看，抱在怀里看，最后披在身上左看右看，长长叹息道，这宝贝怎么就不是自己的。

    掌灯的和尚看出自家主持的渴望，给主持出了个主意，直接把人烧死，无主之物随便拿。

    主持想了半天，幽幽答应了。

    他两着手准备起放火的事，锦襕袈裟放在那无人看管。上门蹭饭的黑熊精看见了，也不管禅院里什么情况，顺手牵羊带回黑风山去，黑熊精心道是个宝物，拿去问问自家老祖宗什么来头，日后也好吹嘘一番。他把锦襕袈裟收好，换上一身亮堂衣裳，款款来到黑风山的竹林，在竹林里喊，"老祖宗，您的熊儿子来看您了。"

    一连叫了几声，竹林深处走出一只大熊猫，广袖长袍，峨冠博带，腰佩白玉笛，背挂圆筒二胡，一派风流雅士。见了黑熊精道，"吵什么吵，一点样子都没有。"

    黑熊精凑上前去，把得来的锦襕袈裟献给大熊猫，"老祖宗，这是我刚得来的宝贝。"

    大熊猫一脸嫌弃，"什么宝物，俗物。"

    他向来风雅得很，花里胡哨的锦襕袈裟不是自己的风格，大熊猫看了一眼就丢回去，随便黑熊精发。

    黑熊精对它爱不释手，带回去欣赏了好久，还请狐朋狗友一起来观赏，等他想起主持，别禅院，主持也没了。

    黑熊精可惜了几句，念叨少了个朋友，念完该干嘛干嘛去。

    这边孙悟空和白龙在长安吃喝数天，在白龙的劝下，孙悟空才不情愿回来。一回来见满地的断壁残垣，原先的禅院被烧得一干二净，孙悟空急了，跳下筋斗云抓人就问，"我家和尚呢？"

    被抓住的和尚战战兢兢道，"圣僧在前堂。"

    他丢下和尚往前堂去，唐三藏正和几位和尚安排主持的后事。还没等唐三藏开口，孙悟空围着唐三藏是上看下看，完事放下心来，"吓死俺老孙了。"

    唐三藏定定看着孙悟空，眼里头露出一点笑意，"你在担心贫僧？"

    孙悟空一下子跳开，离了唐三藏数尺，嚷嚷着，"谁担心你这臭和尚了。"

    罢摔门而去，白龙在后面喊，"大圣，带回来的馒头。"

    "俺老孙自己吃。"

    白龙砸吧几下嘴，念着没份了，转头看向唐三藏，把这几日孙悟空的言行的干干净净，"大圣可担心圣僧了……"

    两人交换了信息，得知禅院被烧，锦襕袈裟失窃一事，白龙立刻来了精神，"交我来办。"

    锦襕袈裟水火不侵，不可能会被烧毁，在其他和尚的提醒下，白龙知晓这附近的黑风山有个成精的黑熊，和过世的主持交情匪浅，锦襕袈裟失窃或许他那有线索。

    本来白龙想叫孙悟空一起去，不过孙悟空一副生人勿进的表情，白龙也不好触霉头，想了想先去黑风山探情报，不过再找孙悟空也不迟。

    白龙这一去就杳无音信，唐三藏担心，孙悟空也坐不住，他让别的和尚通知唐三藏一声，自己跑到黑风山找白龙。寻遍整个黑风山都没找到白龙，最后金箍棒杵在黑风洞口，要里头的黑熊精给个法。

    黑熊精是个老实熊，承认锦襕袈裟是他拿的，白龙也是他跑的。不过袈裟是不会还的，龙就更不可能了。

    看到谈判不成，孙悟空直接上兵器，这两位了半天不分胜负，晌午一到，黑熊精丢下兵器，嚷嚷着不了，要去吃饭。

    架到一半去吃饭，孙悟空闻所未闻，他看黑熊精进去又出来，换了衣服往外走，心思一转，暗中跟踪黑熊精。

    一熊一猴爬过半个黑风山，到了一处竹林，黑熊精擦擦口水，挺直腰板冲里头喊，"老祖宗，我来蹭饭了。"

    半响白龙的声音响起，"胡椒买来没有？"

    黑熊精嘿嘿笑道，"买了买了。"

    两人一道进了竹林，还未到目的地，远处飘来一股香味，诉着难以言喻的鲜味，老树下架着一锅河鲜，正咕咕噜噜滚着白汤，鱼虾在乳白色的热汤里上下翻滚，大约是炖的时间有些久了，鱼肉烂熟，片片鱼肉散开汤里，鲜味全融在山珍里。

    边上坐着一只人形大熊猫，熊掌拿着勺子在锅里头搅动，见黑熊精跟着白龙来了，抱怨道，"这么慢。"

    黑熊精心翼翼呈上胡椒，眼睛直勾勾望着那锅河鲜，见白龙直接撒进去半包，黑熊精心疼不已，"这都是拿真金白银换的。"

    白龙，"这才好吃。"

    几妖一同蹲着胡椒入味，汤色泛起微微的褐，香气变得呛人时，白龙，"可以了。"

    两熊立刻舀了一勺，顾不得烫送入口中，一面称赞不已。孙悟空看的心痒，忍不住现身道，"给俺老孙也分一碗呗。"

    吃完这锅河鲜，气氛融洽不少，孙悟空问起白龙这几日的行迹，白龙解释，他和这位老祖宗约定好了，拿炖河鲜的法子换锦襕袈裟。一直没回去，就是在教老祖宗做菜。

    孙悟空抱怨，"你也不声，害俺老孙瞎担心。"

    白龙声，"这不是想在圣僧面前邀功吗？"

    孙悟空没话，心里头不大痛快。

    正聊着老树根下的大熊猫取下背上二胡，拉起曲子助兴。黑熊精得意和孙悟空炫耀，"我家老祖宗文武双全，可厉害了。"

    白龙善解熊意，拍起老祖宗的马屁，"真好听。"

    孙悟空皱起眉头，"俺老孙好像在哪里听过？"

    他想了半天，等大熊猫换上《苏维埃进行曲》，孙悟空恍然大悟，"俺老孙想起来了，师尊以前碧游宫有只食铁兽，吹曲吹得可好了。师尊还特意录下来，送了不少弟子。"

    "俺老孙听过，那畜生吹得可难听了，还是老祖宗拉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