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带领乡兵们挖了一个大坑，将所有死去的敌人都埋在了里面，然后还在上面撒了石灰等物，以防瘟疫流行。乡兵这一仗阵亡了四十六人，大家为他们每人挖了一个坟，让他们长眠于此。所有的坟排成几排，每个人的坟前都竖立着一块木制的简陋墓碑，上面刻着他们的名字。宋慈此时默默地看着这些坟墓，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一会儿之后，他擦掉了脸上的泪痕，转身走到了旁边的另一块墓碑旁，这是为孙奉山所建的坟墓。他严肃地站在坟墓面前，向前拜了一拜，然后转身向石门寨走去。

    一进到石门寨里，宋慈便见到了于勇。

    “这次指挥得真不错！你果然是领兵的将才！”宋慈对他道。

    “多谢大人！”于勇实在难以掩饰自己心中的喜悦，摸着自己的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这次攻打石门寨的战斗进行得非常顺利，出乎了宋慈的意料，损失比他预想的要很多，他的心里其实也十分高兴。此时他看向天空，似乎是在感谢上天的眷顾。

    宋慈向山寨里面走去，看着旁边正在忙碌着的乡兵战士们。此时他们正在整理石门寨里面的东西，把山寨里的粮食以及许多有用的物资都拉回到乡兵自己的营寨中，剩下的就等着官军来接收了。

    “大人，这石门寨里面的粮食还有不少哇！他们再吃上一年都没有问题啊！”陈恒看见宋慈后笑着道。

    “所以我才不可再拖延下去了。”宋慈。

    这时他突然看到了一个矮个子的身影，从乡兵们收集的粮食旁边一溜烟跑到了一间房子那里，然后迅速闪了进去。他肯定这不是乡兵里面的人，乡兵战士都是他挑选出来的，基本上每个人他都认识，肯定没有个子如此矮的人。

    “陈恒，你去看看那个屋子，我刚才好像看到跑进去了一个人。”宋慈。

    陈恒刚才没有注意那边，这时他走到那房子门口，然后抽出腰刀，猛地冲了进去。

    “果然还有一个活的！”陈恒喊道，“你这子，敢偷吃东西？”

    宋慈听到陈恒的喊声后立即跑了过去，也进了那个屋子。原来是一个孩儿，大概有十一二岁的样子。他看到陈恒后似乎想要逃走，却被陈恒一把抓住了，这少年迅速几口把里的干粮都吃进了嘴里，然后竟然从腰里抽出了一把匕首向陈恒刺去。陈恒眼疾快，用一推，那少年便跌出去了好远，匕首也摔在了地上。

    “原来你这崽子也是个贼人！那就吃我一刀吧！”陈恒着便举刀向那少年砍去。

    “慢！”宋慈看到后赶快喊道。

    陈恒收住了刀，但仍然将刀口对着那少年。宋慈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少年，只见他面黄肌瘦，衣服破破烂烂，脸上满是污垢，身上也是脏兮兮的。

    “你是哪里的人？”宋慈问那少年。

    少年只是看着宋慈，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宋慈看到少年矮的身躯一直在不停发抖，但他从这颤抖中看出了端倪，他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实在饿坏了。

    “去拿点吃的过来。”宋慈对陈恒。

    “大人，这”陈恒。

    “你去拿便是。”

    陈恒只好收起了刀，出去拿吃的东西。干粮拿来之后，宋慈把东西递给少年。那少年起初没有接，只是使劲地盯着宋慈，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才慢慢地走了过来，接过干粮后又迅速跑到了墙角，大口地吃了起来。

    陈恒看了看那少年，然后笑着道：“大人，你这样的人可是不适合带兵的啊！”

    听了陈恒的话，宋慈也笑了起来。那少年一边吃着东西，一边不时地抬头看着他们。

    “什么？这怎么可能？”陈世雄瞪大眼睛质问自己的副将。

    “这是真的，那些乡兵现在还在石门寨里面呢！他们抓了熊昌贵，咱们的巡逻兵还那些人抓住的俘虏比他们的总人数还要多呢！”副将道。

    “这个宋慈真是贪功心切！本想着等待时，再一举歼灭叛军，却没想到被那阴险的宋慈抢了功劳。”

    “将军，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那家伙一定已经派人将战报送往叶宰的里了，那样的话朝廷很快便会知道！真是太可恶了！”

    那副将眼珠转了转，走到陈世雄跟前声道：“将军，咱们的巡逻兵，那个宋慈把俘虏到的人大都放回了六堡，只把石门寨的几个首领和一些家不在此处的贼兵押往了赣州。将军，我们何不以此大做文章，将事情上奏给朝廷，将他治罪！”

    “光这样可不行！我们寸功未立，朝廷肯定要斥责我们。”陈世雄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我们必须先立下比那宋慈更大的功劳，把他的风头压下去，才好参奏于他！”

    吃了东西又喝了热汤之后，那少年的脸色明显不一样了。此时在宋慈的营帐里，洗干净脸的少年看起来十分地俊朗，不再像之前那样畏畏缩缩，而是神采奕奕地看着宋慈。

    “现在你可以话了吗？”宋慈笑着道。

    少年点了点头，也笑着看向宋慈。

    “你叫什么名字？”宋慈问。

    “我叫贺生。”少年。

    “你为什么会躲在石门寨里？”

    “我来石门寨求援，那姓熊的首领只有当他的兵才能有吃的，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过东西了，所以就留了下来。”

    “求援？你为谁去石门寨求援？”

    “为我们村子里的人。”

    “你们村子的人怎么了？”

    “我们村子已经断粮好多天了，我走的时候已经有人开始吃死人的肉了。”

    “你们村子在什么地方？”

    少年似乎十分谨慎，低着头没有回答。

    宋慈笑了笑，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放心吧，朝廷的军队只会搭救你们，绝对不会伤害老百姓的！”

    贺生抬起了头，用明亮的眼眸看着同样眼神清澈的宋慈。

    “我们的村子叫蒙集村，就在那边！”少年着指向了一个方向。

    其实他不用指，宋慈也知道蒙集村在什么位置，他来了之后就进行过调查。这蒙集村离高平寨更近一些，高平寨里面有不少的人就来自于这蒙集村。

    “那你为什么没有去高平寨求援，而是跑到了更远的石门寨呢？”宋慈又问。

    “我去过高平寨，他们粮食有限，没有办法帮我们，而且他们的人多，也不要我这样的人，所以我才只好跑到了这里。”贺生看着宋慈，突然跪了下来，“大人，您帮帮我们吧！我们村子里肯定还有很多人活着，我爷爷还在村子里，他还等着我回去呢！”

    贺生想起了爷爷，忍不住痛哭了起来。宋慈看着他，叹了一口气，然后走到营帐的门口，把陈恒叫了进来。

    “文昌，把咱们缴获的粮食分出一部分来，我要到蒙集村去一趟。”宋慈对陈恒声道。

    “好的，我马上去准备。”陈恒完便走了出去。

    宋慈让于勇带人继续整理石门寨，他已经派了人去通知官军，等官军来接收了石门寨后，于勇他们就可以回来了。他又叮嘱了陈恒，让他带领其他的乡兵继续加紧训练，之后他便带领着几十个乡兵运着一批粮食和那少年一起去了蒙集村。

    蒙集村的状况让宋慈大为震惊。村里的道路上，荒芜的田野里，甚至死绝了人的房屋中，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而且有许多都残缺不全。贺生他离开村子的时候，村里的人就已经只剩下不到一半了，现在还活着的人肯定更少了。此时有许多不知道什么名字的鸟在天空中盘旋着，遮蔽着太阳，使得整个村庄更显得阴森恐怖。

    宋慈让乡兵们挨家挨户地找，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人，然后便把粮食送到那些还有活人的家中。那些人一看到粮食，就抓着往嘴里塞，饥饿已经让他们失去了理智。那些已经饿得奄奄一息的人，宋慈和乡兵们找来了水，然后亲自把粮食喂到他们的嘴里，让他们得以活下去。

    粮食分发完毕之后，宋慈带着乡兵们在村子里的荒地中挖了一个大坑，然后他让大家都在嘴里含上姜片，一起把村子里的所有尸体都埋在了坑中，然后又在上面散上了石灰。之后他让乡兵们将自己带来的苍术、皂角拿到村子的各处点燃，用薰出的烟气驱除尸臭，以避免出现瘟疫。

    贺生回到了自己的家中，虽然屋子里面已经肮脏不已、臭气熏天，但好在他的爷爷还活着。

    “爷爷，我们有粮食了！”贺生拿着宋慈给他的粮食跑到了爷爷的面前。

    贺生的奶奶、母亲和父亲相继饿死了，只剩下了他和爷爷。

    贺生的爷爷摸着他的头，微微笑着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要死也要死在家里面。”

    贺生掏出一些米来，然后他的爷爷一点一点地吃下去，渐渐地，他爷爷的脸上有了血色，他又找了一些干净的水，让爷爷喝下去。看到爷爷的气色好多了，他便开始去清理自己的家，把脏东西都打扫出去。

    宋慈的心情十分沉重，因为他明白，高平寨的周围还有许多和蒙集村情况类似的村落，有些村子的情况恐怕会比蒙集村更加严重。

    “大人，您还会来吗？”贺生问准备离开的宋慈。

    “当然会！我回去之后便会给官府的叶大人写信，官府很快就会派人来，给这里的村子分发种子。等官军攻下了高平寨，我还会带着粮食来看你们！”宋慈。

    “太好了！大人，现在我家里实在是太脏了，等你下次来了，你一定要到我家里坐一会儿！”

    “好！一言为定！”

    宋慈一回到营中，就有个乡兵走过来递给了他一封信。

    宋慈以为是有了新的命令，便赶快接了过来，可他一看信封，却发现是自己的好友刘克庄写的信。已经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宋慈心中喜悦，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封看里面的信，原来信里写着一首词。

    “满腹诗书，余事到、穰苴兵法。新受了、乌公书币，著鞭垂发。黄纸红旗喧道路，黑风青草空巢穴。向幼安、宣子顶头行，方奇特。溪峒事，听侬。龚遂外，无长策。便献俘非勇，纳降非怯。帐下健儿休尽锐，草间赤子俱求活。到崆峒、快寄凯歌来，宽离别。”

    宋慈看着刘克庄写给自己的这首满江红送宋惠父入江西幕，不由自主地念出了声，心里既喜悦，又感慨非常。

    “潜夫真是用心良苦，知道我来此参与剿匪，写这首词来激励我！”宋慈笑着道。

    “大人，这词里写的是什么意思啊？”陈恒听到宋慈口中念念有词，便走过来问道。

    “这是我的好友刘克庄写给我的词，他是劝我要尽快平定叛乱，但不要过多杀戮。”

    “又要快点儿平叛，又要少点儿杀戮，这恐怕难以两全其美吧？”

    “尽量少一些杀戮，还是可以做到的。”

    陈恒似乎还是有些不太理解，他想到了接下来的事情，便问道：“大人，接下来就是高平寨了，我们是不是还用您对付石门寨的计策？”

    “短时之间使用相同的计谋，乃是兵家之大忌！而且高平寨内的贼兵至少有一万以上，实力非石门寨可比，必须依靠陈世雄的官军为主力，才会有获胜的把握！”

    “可那陈世雄只会当缩头乌龟，我们又能拿他怎么办？”

    “不，我们攻下了石门寨，那陈世雄一定会感觉到耻辱，从而想要争功，因此他必然会有所动作。我准备马上写信给叶大人，依然用我之前先赈济六堡饥民的策略，让官府给周围的村落发放粮食和种子，这样百姓便不会再支持叛军，我们攻打高平寨就会容易多了。而且这样一来百姓就可以恢复耕作，那么一切都会慢慢好转。”宋慈高兴地。

    “原来大人把叛乱平息之后的事情都已经想好了！”陈恒笑着道。

    “恢复耕作，百姓中有粮，心中才能安定。”

    宋慈派人把自己的信送了过去，然后便躺在了自己营帐中的床上，准备休息一下，心想明天收到叶大人的回信之后再去找陈世雄商量进攻高平寨的对策。昨天打了一晚上的仗，上午又没有休息，宋慈此时十分地困倦。不过他一想到很快就可以完成任务，然后就可以回家孝敬母亲，和妻子团聚，心里便充满了愉快。

    就在宋慈快要睡着的时候，陈恒却突然闯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出事了！”陈恒喊道。

    宋慈被惊醒了，赶快坐起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陈世雄他官军”陈恒吞吞吐吐地不出话来。

    “陈都统和官军到底怎么了？”宋慈揉了揉眼睛后又问道。

    “陈世雄那个鸟人真是蠢到了家！他带着官军去进攻高平寨，却中了叛军的陷阱和埋伏，听死了四千多弟兄！”陈恒痛心地。

    宋慈气得直跺脚，猛地站起来喊道：“那陈世雄呢？”

    “他带着剩余的人逃往赣州去了！”

    注：

    宋经略墓志铭：世雄耻之，逼戏下轻进，贼设覆诱之，兵将官死者十有二人。世雄走赣，贼得势，三路震动。

    2苍术：菊科植物茅苍术或北苍术的干燥根茎。

    3皂角：我国特有的苏木科皂荚属树种之一，应呈剑鞘状，略弯曲。

    4穰苴：田穰苴是继姜尚之后一位承上启下的著名军事家，曾率齐军击退晋、燕入侵之军，因功被封为大司马，子孙后世称司马氏。

    5幼安：辛弃疾，字幼安。

    6宣子：王佐，字宣子，宋高宗绍兴十八年（4）戊辰科状元（朱熹同榜）。王佐在任典八州、知四府，所仕之处皆以德政著名。淳熙六年（9）知潭州（今长沙）时平定陈峒叛乱，辛弃疾为他作满江红贺王帅宣子平湖南寇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