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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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子苏很清楚地记得, 前一世的迷宪就很擅长射箭。

    前一世陶子苏与迷宪虽然是邻居, 但两家的家境却截然不同,陶子苏家是书香门第,父母都是大学教授,迷宪家却经商, 得更直白一些,迷宪的父母实则与暴发户无异。

    迷宪的父母年轻时原本一穷二白,靠着拆迁拿到第一桶金, 之后转投能源行业, 生意倒是做得红红火火,心底却战战兢兢,总觉得自家根基薄弱与那些世家无法相比。

    而随着身家的增加, 生意场上遇到的对手与队友都情趣高雅, 对比之下迷宪的父亲只觉得自惭形秽, 他痛定思痛后认为自己丢脸已成定局,只希望能养出一个足够优秀的儿子替他扬眉吐气。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迷宪从就没有感受过父母对他的关切, 陶子苏很清楚地记得无论时候的迷宪表现得多么优秀,隔壁的叔叔阿姨依旧只会板着脸冷淡地一句还要努力。

    最初陶子苏不懂这是为了什么, 后来他才明白迷宪的父母需要的不是家庭的温暖, 也没有像抚养儿子一样养育迷宪, 他们需要的只是迷宪的勋章与奖状,需要能证明自己不是暴发户,能证明自己家也很有文化的东西。

    迷宪比他更早地意识到了这一切, 在习惯了失望之后迷宪终于放弃了追求父母的爱与肯定,之后他就开始藏拙。

    从十岁起,迷宪再也没有在陶子苏以外的人面前展露过他的智商天赋,他在学校的成绩渐渐下滑到中等水平,失落至极的父母商议了许久,最后决定放弃他,再培养一个符合自己要求的孩子。

    迷宪十二岁那年,他弟弟出生,又过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父母认为现在的房子不再符合自己的身家地位,决定搬家,只是搬家的名单上并没有迷宪的名字。

    在搬家之前,迷宪的父母带他去了一次射箭馆,那是那两个人唯一一次在迷宪面前展露些微的关怀,尽管关怀之后就是长达几年的置之不理。

    十二岁的少年一个人从射箭馆回到空荡荡的家里,之后他将在那所房子中与保姆一同生活到成年,即使沉稳如迷宪也不禁失魂落魄。

    就是在这个时候,陶子苏偷偷跑进了他家。

    那时候迷宪正垂着头坐在客厅的地上,听到门口的动静后他扭头看去,动作却如同许久没有润滑的机器一般僵硬。

    同样只是个少年的陶子苏轻手轻脚地走进门,盘腿坐在迷宪身旁,晃晃手中的钥匙轻声道:“我知道你家有一把备用钥匙放在地毯下面,又觉得你现在需要人陪伴,所以就不请自来了。”

    迷宪看着陶子苏眨眨眼睛,一滴眼泪孤零零地从眼眶中滑落,在地面上砸出一片水痕。

    陶子苏有些惊慌失措,却还是强装淡定道:“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迷宪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却干干净净,似乎方才那一滴泪只是错觉,他沉默良久,最后语气无波无澜道:“其实我早就猜到有这么一天了。”

    陶子苏没有话,他很清楚迷宪需要的是一个倾听者,而他乐于扮演这个角色。

    “我父母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家人,而只当成他们的一件作品,所以我只有两种选择,接受他们的安排失去自己的全部自由,或是让他们失望。”分明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迷宪却冷静到近乎残酷。

    陶子苏生长在一个和睦温馨的家庭,他不懂迷宪的父母怎么能这么狠心,但是他很清楚迷宪的没有错。

    迷宪扯扯嘴角似乎想笑笑,道:“如果接受他们的安排,那么即使我有那么高的智商,也只能拿几个奖状考一个他们喜欢的学校,然后在他们的安排下开始经商,我不想那样,所以我选择藏拙。”

    陶子苏伸手压住迷宪的嘴角,道:“别笑了。”

    迷宪听话地放弃挣扎,他深深地看一眼陶子苏,沉声道:“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他们迟早会抛弃我,可是我突然发现,我还是很喜欢射箭。”

    迷宪他们喜欢射箭,可事实上他想的是他还是很喜欢能与父母一起,他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也不怨怼父母的冷漠,只是有些难过。

    陶子苏捧着他的脸与他额头相抵,承诺道:“以后我陪你射箭,什么时候都可以。”

    听到他的话,迷宪的眼神几番变换,最终浓重的悲伤散去了些,化作一种当时的陶子苏还不懂得的情愫。

    陶子苏至今都记得当初的誓言,因此他当然不会拒绝少年提出的要求。

    迷宪接过陶子苏递来的弓在手中掂量片刻,然后摆出了搭弓射箭的姿势。

    陶子苏看着少年人的身形,分明失去记忆后没有任何人教过他,可是迷宪的姿势却异常标准。

    迷宪拉开了弓。

    陶子苏的思绪再度飘到过去,在被父母抛弃后又过了半个月,迷宪与他一起参加了升初考试,按照迷宪藏拙时一贯的成绩,他原本不可能进入最好的中学。

    成绩出来后迷宪父母不得不去参加家长会,却意外地得知了迷宪的成绩与陶子苏差不多,两人一同升上了心仪的学校。

    面对这样的情况,迷宪的父母自负地不愿意承认自己对迷宪的成绩判断错误,而是在回家后严肃地问迷宪:“你是不是与隔壁家的子作弊了?”

    迷宪沉默地看了他名义上的监护人一眼,扭头去找对方口中“隔壁家的子”去了。

    之后的几年迷宪的成绩始终不错,虽然不出类拔萃却不会落后,每逢重要考试更是发挥出色,他又听保姆,他那个只见过几面的弟弟年纪不大却已经是混世魔王,远不能符合父母的要求。

    迷宪料到自己会与父母再见一面,终于等到他成年后,陶子苏家也突然发生变故的时候,他的父母又一次找到了他,装模作样地希望能接他回家。

    迷宪很直接地拒绝了那两个人的要求,又将自己那些年的所有奖状放到父母手中,冷淡道:“拿走吧,反正你们需要的只是这个。”

    等到那两个人尴尬地离开后,陶子苏晃着身子走进迷宪家,脸色苍白步伐也有些踉跄,却强撑着问道:“需要我陪你去射箭馆吗?”

    迷宪冲上前扶住陶子苏,嘱咐道:“心,你怎么过来了?我不需要去。”

    陶子苏被迷宪抚着走了几步,脱力一般栽倒在沙发上,将头仰在沙发靠背上轻声道:“我有点想去了,上一次你父母不要你,我去陪你,现在我没有家了,你陪陪我好不好?”

    那时候陶子苏的父母刚因为一场车祸双双丧生,迷宪全权负责照顾他,看到陶子苏眼底的青影后迷宪思索片刻,道:“你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就一起去好不好?”

    陶子苏应了声好,便在沙发上浅浅睡去,迷宪尽心尽力地帮他洗漱又把他抱到床上才终于休息。

    或许是因为身体的原因,陶子苏很少有感兴趣的运动,即使他陪迷宪一同去射箭馆那么多次,自己却连射箭姿势都做不对。

    迷宪客气地谢绝了射箭馆的教练,自己亲手教导陶子苏,教导射箭姿势时他就站在陶子苏身后,用自己的手引导者陶子苏的双手,陶子苏整个人都被迷宪揽在了怀里。

    那时陶子苏感受着身后人身上传来的温度,突然觉得紧绷许久的心放松了些,强烈的疲惫冲散了之前萦绕的悲伤,他无力地放下手,垂头站了良久,最后低声道:“宪宪,我只有你了。”

    那是陶子苏第一次明白自己的心意,而迷宪回答他:“我早就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