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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陈菡趴在床榻上,略微一动,秀白的脸便登时皱成一团,嘶嘶地倒吸着冷气,她今儿夜里挨了陈芷一顿板子,半点没留情面,背上被打得皮开肉绽,要不是阿圆拦着,怕是要丢了半条命去。
“别乱动。”那脸上有一道深色长疤的女子里拿着药酒、棉絮和一些布带,走了进来。
陈菡勉强仰头看了她一眼,面露颓丧,重又将下巴抵在软枕上,有气无力道:“多谢了,朔月。”
那唤作朔月的女子脚麻利地打开药酒罐子,扯了些棉絮微微浸湿,便往陈菡背上开裂的伤口擦去。刺冽的药酒甫一渗进鲜红的皮肉处,就仿佛无数利齿在啃噬撕咬般,痛得陈菡浑身打颤,差点一个鲤鱼打挺要坐起来。
且朔月到底是个女子,又常年习武,上粗笨得很,哪及得上男儿的半分细致温柔。
陈菡咬紧牙关,勉强忍着,又是倒吸了好几口冷气,只觉得背上疼痛难当,连铺着厚实床褥的卧榻也似是冷硬得有些硌人。
她是该找一个知冷知热,夜里能给她暖床生养孩子的夫郎了。
陈菡的脑海里只余下这么一个念头,且从未有过的强烈。在刚满十五时,身边就有不少人催她娶夫,是其中有许多难言的妙处。彼时她玩心重,虽然夜里偶有躁意,但成天还只知道猎鸟爬树。后来满了十六,有一回无意间被人知晓她还是个童女子,没多久,便传遍了整个寨子,成了一时的笑谈。当时她臊眉耷眼的,好几天没出屋子,是梅姨瞧不过眼,夜里带她下山逛了几回勾栏,开了荤,这才渐渐地没人再拿这事儿打趣她了。
现在想起来,陈芷对于头回开荤时的男子已是印象模糊了,只记得梅姨给她点了个床笫技艺好的,年岁偏大,约莫三十好几了,虽然花样颇多,服侍得也很尽心尽力,令她自此之后也开始常去勾栏,但是除了泄|欲,却也一直没有其他的想法。
陈芷有些头脑发胀,在尝过那么多勾栏倌后,留存在她心里的,且极为鲜明生动的,竟只是那一角浅青色的衣摆甚至只要一闭眼,少年那精致的面容,柔弱不自胜的情态,潋滟勾人的凤目便活脱脱地跃然眼前,如同镜中皎月,想起来像是幻梦一场
“你阿姐下也够重的,为了个外人竟将你打成这样。”朔月冷笑道,紧接着又给她缠上了几条布带。
“是啊!”一提起这个,陈芷便是满心气闷,只觉得背上的伤口更疼了,她确实是一时鬼迷心窍,动了些歪心思,但那左右是个富家姐,她身边的儿郎又怎的不能打算?!亏得阿姐还总是将劫富济贫,铲灭奸官污吏挂在嘴边,现下却因着姐夫被救,便对那女子卑躬屈膝的,还这般狠心地惩治她!
“朔月,你富户官绅后宅里的男子都是那般貌美的吗?”陈菡略微晃神,低语道。
“你那个青衣蹄子?”朔月听她话中意有所指,稍作思索,未有波澜地道。
陈菡读过几本书,面皮儿比寻常山匪还是要薄许多的,她登时难堪至极,想到连朔月都瞧出来了,其他人怕是也都知晓她觊觎不成,还挨了顿打。
“是你太蠢,若当时直接提刀将那女人杀了,早就成事了,还会给自个儿多添这些乱子吗你阿姐又能如何,难不成还真会杀了你抵命?”
“那倒不会”陈菡摇了摇头,细细想来,她也觉得自己有些蠢笨了。“可是已经没法子了,阿姐很重情义的,她”
“怎么就没法子了,你就瞧好儿吧我可不是你,行事畏畏缩缩的,赶紧把伤养好,到时等着娶那青衣蹄子!”朔月哼笑了一声,若有所思道。
陈菡面上一喜,连神色都振奋了几分,她深知朔月是个嫉恶如仇,艺高胆大之人,心中不免又揣上了些希望。
月上中天,皎洁明亮,柔和的清辉洒落在山林间,如流水般透过格栅交错的窗柩,将屏风上那朵娇艳的并蒂莲映照得栩栩如生。
而随着烛光摇曳,屏风后却是亲密相依的两抹身影,少年坐在那案桌上,冷玉般的肌肤在朦胧的月色下似是泛着莹莹的柔光,叫人心潮暗涌。
江盛娆立在少年身前,指尖细细地勾画着少年精致的眉眼,轻柔而怜爱地吻了吻那嫣红的眼尾,少年长睫轻颤,低低地呜咽了一声,如同枝头熟透的诱人果子般,引人采撷。
“差不多了。”江盛娆唇角微勾,用一方巾帕擦去了上的水渍。
在这个女尊世界里,男子都极为的脆弱,若没有得到细致的怜惜照拂,是根本得不到多少快意的。先前有几回,江盛娆稍稍放肆了些,少年便有些被伤到了。
“又不会叫人了吗?”江盛娆佯装生气,语气灼热道。罢,江盛娆半搂着他,俯身去亲少年柔软薄红的唇瓣。那本就冶艳勾人的眉目,平日还在少年冷淡的神色之下稍有收敛,此刻却因着浓烈的情|韵而全然显露,端得是妖冶无双,风月无边,令人为之失魂荡魄。
书里有一句话,江盛娆总是深有同感
顾照宁真真是个勾人的尤物。
她想起了之前梦中的情节,更想起了书中黑化之后的顾照宁所作出的诸多行径。那时的他烟视媚行,已全然视清|白如无物,哪里还是当初那个谨遵着男诫,心中矜傲自守得近乎一板一眼的顾家公子。为了权势,为了达成心中的筹谋和目的,顾照宁可以与人浅笑低语,辗转流连于她人床榻,成为各色贵女的入幕之宾,也可以用那双琥珀色的凤眸深情缱绻地望向任何一个女子,却在利用完后,毫不留情,满脸嫌恶地抽|身离去,甚至在临近大结局的时候,所有曾经亵|玩玷污过他的,与他一夕欢好过的女子,都已一一被他斩尽杀绝,举家而亡。
所以江盛娆这个在他年少时期施加了无数凌|辱折磨,却身份最高的皇女,是最后一个被他杀死的女子,也是这世间最后一个玷|污过他的女子。
书中的结局会改变吗江盛娆又想起另一位丝毫不亚于女主的女配,江如絮,心绪便越发纷乱。由于她看书不喜欢看权势争斗部分,觉得复杂乏味,便只略过几眼而已,在原书的中后部分,江盛娆只模糊地知道到了某一个结点,时局倏然大变,江如絮作为当今女皇最的嫡亲皇妹,野心勃勃,不满于屈居梁州这一地界,纠结疆域外以及地方的各股势力,意图篡位而江盛娆一路奔波,因着记忆中都是些零碎片段,也未有功夫串起来一一细想。
而她偶尔翻看到的片段,还有梦中的场景,江如絮都是在顾照宁身边的所以被她忽略的是两人强强比肩,共打江山的情节吗所以后来顾家翻案,顾照宁坐镇百里中军帐内,杀伐四方,顺把她这个草包皇女杀死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了
“该叫我什么,嗯?”江盛娆眸色微沉,附耳问道。
少年有些失了神,大睁着潋滟的凤眸,也不知女子为何似乎越来越生气,他长睫微抖,滚落下几滴水珠,很是乖巧地,呜咽着叫了一声:“妻主”
那窗柩处的月华却是无声无息间,被一抹人影尽数遮挡住,顾照元立在那窗外,极为狭长的凤眸泛出深重的猩红之色,笼着森森郁气,死死地,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扇屏风,似是要将其看穿,却只能依稀看到影影绰绰的身影,听着他弟弟下贱至极地叫那女人为妻主这些时日,因着他就落榻于江盛娆隔壁的屋舍,便常常能在夜里听到低低哑哑,像是痛苦,又像是极为难耐的细微声响。顾照元如今到了夜里,就久久难以入睡,加之先前又撞见过一回,便对一丁点儿的声响都极为敏锐,他日夜煎熬而心痛,心中设想过许多法子,甚至专门去市集上买了一把利刃可他虽为将门之子,却根本不会任何武艺。
“妻主,求求你不要欺负照宁”少年饶是极其擅于忍耐,也还是泣不成声,笨拙地乞怜道。
现在的顾照宁虽然只知忍耐,在她面前仍是又呆又笨的,但因着这一张惹祸的脸,万般情态皆是楚楚可怜,甚至都不用刻意迎合,便能轻易地叫人为他失去神志。
“以后不准再用那种语气和其他任何女人话,知道了吗?”
少年低泣着,双却仍是不自觉地环住女子,柔弱而依赖地攀附着她。不知过了多久,顾照元满目森冷地立在那儿,俊脸被夜里的冷风吹得极其苍白,过了会儿,便眼睁睁地看到那扇并蒂莲屏风上多了几道浓|稠的水渍。
“妻主”少年眉眼脆弱,伏在江盛娆的肩头轻轻喘息着,他很渴望女子能够亲亲他,然后喜欢他很害怕在女子眼里只看到戏弄,很害怕自己对女子来只是一个玩|物
但是顾照宁只是一个不善言辞的,在心上人面前甚至极为内敛笨拙的少年郎。
他什么都不出来,只是喘息着,沉默着,低垂的眼睫上还挂着泪珠。
而女子像是听到了他的心事般,偏头吻上了他的唇,带着淡淡的绮|念,但更多的却是温柔和怜爱。
少年卷翘的长睫颤了颤,抖落下几滴水珠,也笨拙地,怯怯地回吻了过去
长夜漫漫。
顾照元失魂落魄地转身而去,步履凌乱,隐入夜色之中的面容显得极为阴晦可怖,垂在身侧的一直紧握成拳,不知不觉指尖竟已陷进了皮肉,殷红的鲜血从指缝中不住地淌落,一滴一滴渗入泥里。
他要杀了她,杀了这个占有了照宁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