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看着电脑上的数据, 公事公办的语气回答：“动手术, 他这种情况必须得动手术了。”

    “今天能动吗？”赵冯松赶紧问。

    “今天不能, 最快也要明天。”医生走到叶国盛跟前，用手轻轻掀开叶国盛的眼皮，和赵冯松一下叶国盛的眼部情况, 而后：“眼睛不是事儿，老人家年纪大了，血压血糖各方面都要检查一遍再动手术。”

    “动了手术就好了, 是吗？”

    “看个人情况，但白内障治愈率非常高。”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呢？”

    “确定手术日期，提前一天住院。”

    “诶好, 谢谢医生。”

    “不客气。”

    从医生手里接过体检表, 赵冯松看向叶国盛，见叶国盛整个人都呆了, 他明白老人家对疾病的恐惧，伸手搀扶着叶国盛：“爸, 检查好了，我们走。”

    “检查好了？”叶国盛从恍惚中惊醒。

    “嗯。”

    “真是白内障？”

    “嗯，不过, 医生了, 动手术就好了。”

    叶国盛没作声。

    赵冯松转头：“叶池，跟上。”

    从进检查室开始叶池的手一直抓着叶国盛的衣服，就没有松过，此刻听到后, 赶紧抓紧了，跟着爷爷姑夫在医院里穿梭，把最后一项体检做完之后，三个人站在医院的门口，赵冯松望着叶国盛问：“爸，你看我们什么时候方便动手术？”

    叶国盛有点失神。

    “爸。”赵冯松又喊了一遍。

    叶国盛看向赵冯松。

    赵冯松：“爸，要不我们今天就办住院吧？”

    叶国盛问：“住院干什么？”

    “动手术。”

    “动手术就能治好了吗？”

    “医生治愈率非常高。”

    “那也不是完全能治好，还有治瞎的。”

    “我没听过有治瞎的。”

    “我听过。”

    “……”赵冯松知道老头子的顽固劲儿上来了，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叶凤霞的电话来了，他赶紧把情况给叶凤霞了，叶凤霞也吓了一跳，不过听到赵冯松治愈率很高，再联想到自己对病症的了解，心宽了不少，转而让赵冯松把手机给叶国盛，她来劝叶国盛。

    “爸，凤霞的电话。”赵冯松把手机递给叶国盛。

    叶国盛接了过来，温声喊：“凤霞啊。”

    “爸，冯松都跟我了。”

    “嗯。”

    “你别怕，能治好的，我们收拾一下今天住院吧。”

    “不住院。”叶国盛。

    “爸——”

    “我这两天都听人，白内障都给治瞎了。”

    “胡，不治才会瞎。”

    “不治慢慢瞎，治了一下就瞎了。我情愿慢慢瞎！”

    “爸，你怎么连国家医生的话都不信呢？”

    “我……”

    “爸真的。”叶凤霞在彼端劝：“我身边有个朋友，她妈妈都八十了，做了白内障手术就好了，现在也没有复发，好的很呐，要是不做的话，肯定会成问题啊。你不想想自己，你也得想想叶池啊。”

    叶国盛低头看叶池一眼。

    叶池从听到医生爷爷得了白内障开始，他的心里惶惶的，一直抓着爷爷的衣摆，昂头看着叶国盛，眼神中满是不安，叶国盛心头涌出一阵凄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我先回家想想，想一想再。”

    “那好吧。”叶凤霞也没有逼叶国盛，安慰：“爸，别担心，没事儿的，就是一个简单手术，做完就行了。我现在让冯松把你和叶池送回家，你好好想想。”

    “好，我知道了。”

    叶国盛把手机递给了赵冯松，赵冯松和叶凤霞了两三分钟，挂上之后看向叶国盛：“爸，我们先吃点饭吧。”

    “不吃了，回家再吃。”

    “饭店就在旁边。”

    “还是回家吃吧，你就别送我们了，我们坐公共汽车回去就行了，你赶紧忙去吧。”

    “……”

    赵冯松和叶国盛争执了一会儿，他非送叶池和叶国盛不可，最后把爷孙两个送回了景山镇，他这才离开，叶池叶国盛一起朝家走，路上看到陆明放了，叶池没有像以往那样兴奋地喊“放哥”，等到陆明放走过来的时候，他才声音低低地：“放哥，我今天不想玩了，我和爷爷先回家了。”

    看着叶池走了，陆明放也没有跟上去，看看陆老太太，而后和陆老太太一起回家了，这时候叶池叶国盛已经到了家，叶池跟着叶国盛一起喂牛喂鸡喂大黑，喂完之后，叶池转头问：“爷爷，你饿了吧？”

    叶国盛反问：“你饿了吗？”

    “我不饿，爷爷你早上都没有吃饭，我给你泡方便面吃吧？我泡的方便面好好吃的。”

    叶国盛笑了，：“你想吃方便面了？”

    叶池摇头。

    “想吃面条了？”

    叶池又摇头。

    “那你想干什么？”

    叶池看着叶国盛：“我想爷爷吃饭。”

    不知道是疾病让叶国盛觉得凄凉，还是叶池让他觉得可怜，总之这一刻，他心里非常难过，但是他也觉得温暖，暂时把疾病抛到一边：“被你一，爷爷也饿了，我们做饭吃，好不好？”

    叶池睁大眼睛问：“爷爷你饿了？”

    “饿了！”

    “我也饿了！”

    “我们多做些好吃的！”

    “多做些好吃的。”

    叶国盛拉着叶池进厨房，叶池烧火，叶国盛炒菜，没一会儿，爷孙两个就做好了午饭，鸡肉蛋都有，十分丰富，爷孙两个坐在一起吃饭，吃完之后，爷孙两个带着大黄牛一起上山看蔬菜。

    此时已经入夏了，阳光直射，温度上升，叶池叶国盛都感觉到热气袭来，连大黑都在阳光吐舌头，叶国盛拉着叶池喊着大黑坐到树下，微风轻轻一吹，瞬间感觉到了怡人凉意。

    叶国盛：“真凉快啊。”

    本来应该附和的叶池却低头不作声。

    叶国盛喊：“叶池。”

    叶池扭头看叶国盛。

    叶国盛问：“怎么了？”

    叶池问：“爷爷，你会不会死啊？”

    叶国盛微微一愣，没想到孙子会突然这么一句。

    叶池嘴扁了一下，接着：“我听医院的爷爷奶奶，得了白内障，没好好治疗，后来就看不到了，就死了，爷爷，你会不会死啊？”

    “爷爷会死，人都会死的。”叶国盛实话和叶池。

    “那爷爷你能不能不要死？”

    “这个不是爷爷能决定的。”

    “那是谁决定的？”

    “老天爷啊。”

    “老天爷在哪儿？”

    “老天爷就是天啊。”叶国盛看向天空。

    叶池跟着看向天空，蔚蓝的天空，白白的云彩，宁静澄澈，一直都是他喜欢的，以前他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只要看到天空，他就觉得自己有伴了，天空、阳光、云彩都是他的伙伴，都是能够让他开心的伙伴，这也是老天爷，那么老天爷就是好的，他转头就和叶国盛：“爷爷，老天爷是好的，你一定不会死的。”

    叶国盛笑了。

    叶池继续：“姑夫，动手术的话，眼睛就能好了，爷爷，你动手术吧。”

    叶国盛看着叶池没有话，伸手摸摸叶池的脑袋，好一会儿才：“好孩子。”

    叶池静静地看着叶国盛，没有等到叶国盛的回答，他就坐在叶国盛身边待着，一直待到下午，回家吃了晚饭，坐床上时，叶池又让叶国盛治疗的事儿，叶国盛心里有自己心里的想法。

    他总认为是药就有三分毒，动手术就有风险。他害怕有风险，万一，万里有一的风险假如降临在他身上了，他就瞎了，就不能照顾叶池了，既然这样还不如不治疗，慢慢变瞎，他还能抓紧时间赚点钱，留给叶池，或者还能给女儿留点，等到真的瞎了，就找个地方解决自己，不给他们添麻烦。

    想到这里，他伸手摸出席下面的存折，开来看，好不容易存了点钱，不能再花了，再次把存折塞进席下面时，他的目光放到墙角的大黄牛身上，过两天把大黄牛卖了，听最近牛又涨价，按照大黄牛的体格来，卖个一万多不是问题吧。

    叶国盛在心里默默算着，忽然听到院门被拍响。

    “爸！爸！”

    叶池一下坐起来：“是姑姑。”

    叶国盛也听出了叶凤霞的声音。

    “我去开门。”叶池从床上跳下来，穿了拖鞋就朝房间外跑，没一会儿就拉着叶凤霞进来了，叶凤霞还穿着工作的制服，看到叶国盛就喊：“爸。”

    “你怎么来了？”叶国盛连着问：“吃饭了吗？怎么来的？灵灵呢？”

    叶凤霞中午听叶国盛得了白内障，想着爸爸也不知道听了谁的话，自己把自己给吓着了，她下午上班上的不安心，提前和赵冯松了一声，一下班就赶上公共汽车过来这边了，她喘着气和叶国盛：“坐公共汽车来的，还没有吃饭，灵灵昆昆都跟着冯松呢。”

    “那你怎么来了啊？”

    “我来看你啊。”

    “来看我干什么啊，大老远的。走，我给你做饭吃去。”着叶国盛就朝厨房走，叶凤霞拉都没拉住，叶国盛硬是给叶凤霞煮了一碗面条。

    叶凤霞单位今天有领导来视察，十分忙碌，中午没吃好不，刚才下午还加了会儿班，不然不至于到现在才过来，她也确实饿了，一碗面吃的光光的，收拾了厨房之后，拉着叶国盛回房间，这才和叶国盛动手术的事儿。

    “爸，现在医学很发达的。”

    叶国盛不作声。

    “你放心，手术都用不到一个时就治好了，不会致盲，不会出事儿的，这几年白内障治愈率高达百分百，不是什么大病，你不要害怕。”

    叶国盛依旧不吭声。

    “我不知道你听谁的，你肯定听错了。白内障很好治疗的，不是大事儿。”叶凤霞不停地。

    叶国盛过了好一会儿，才：“万一出事儿了呢？”

    “不会有万一。”

    叶国盛又不吭声了。

    叶凤霞突然明白了，叶国盛可能是担心钱，也可能是真的怕手术台上出现情况，然后就走了。

    虽然知道没有什么风险，也不会致命，可是到底是病，想到白内障这么久了她才带他到医院，她心里特别难受，望着叶国盛，望着爸爸，望着头发花白皱眉深刻的爸爸，曾经像大树一样有强壮生命力的爸爸，怎么就老了呢，一下悲从中来，眼睛就酸了，声调就变了，忍不住就哭了：“爸，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啊，都跟你了没事儿没事儿，你怎么还不愿意治疗啊。”

    叶国盛没想到女儿会突然哭了，从来也不知道怎么表达情感，只低着头不话。

    叶凤霞继续哭着：“你就去治疗不行吗？不会有事儿的，你要是不治疗的话，肯定会瞎，到时候谁会照顾你，大哥二哥肯定不会管你，我都那么辛苦了，你还让我怎么办啊？妈走的早，大哥二哥根本不疼我，从就不疼我，我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了，你要是走了，你让我怎么办啊，我还要不要活了啊？”

    叶凤霞越想越觉得难过，最后只哭也不了。

    叶国盛终于抬头看叶凤霞，也看向叶凤霞旁边的叶池，叶池穿睡衣拖鞋，站在一旁，手对着手，眼泪也是吧嗒吧嗒地向下落，叶国盛忽然觉得自己想岔，因为有人比他更担心自己的情况。

    既然有可能会治好，那么就试一试吧，他沉吟片刻，：“得花多少钱？”

    叶凤霞立刻停止哭声：“花不了多少。”

    “花不了多少是多少？”叶国盛还是担心钱的问题。

    “你不是有医保吗？国家给报的，看看报的比例，肯定花不了多少的，大哥不是还欠你一万块钱吗？给了吗？”

    “没有还。”

    “我去给你要去！”

    着叶凤霞就起身朝外走，叶国盛赶紧喊：“凤霞，他——”

    叶凤霞回头：“他也是你孩子，他时候生病，下着大雪，你背着他走四五里路去治疗，现在你生病了，让他还钱怎么了？不要你管，我去要！”

    一句话把叶国盛给堵住了。

    叶凤霞转身走出房间，走出院门，顺便把院门给带上了，叶国盛微微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叶池，然后：“叶池，先去睡觉，爷爷去找姑姑去。”

    叶池问：“姑姑是去找大伯吗？”

    “嗯。”

    “找大伯要钱？”

    “对。”叶国盛伸手给叶池抹一抹眼泪，拉着叶池走到床边，用力把叶池抱到床上，：“你在这儿等爷爷和姑姑，我们马上就回来。”

    “可是外面天都黑了，爷爷你能看清楚路吗？”

    “爷爷拿着手电筒。”

    “我陪爷爷去吧。”

    “不用了，孩子晚上出门不好的。”

    叶国盛还有点迷信，总觉得孩子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后，不应该出门，不然会碰上什么鬼鬼怪怪的，他坚持不让叶池出门，叶池只好点头：“那爷爷，你走路心点儿。”

    “爷爷知道。”

    把叶池安排好了之后，叶国盛拿着手电筒，走到院门口，却死活拉不开院门，这才发现院门被叶凤霞从外面用绳子给系上了。

    “这孩子！”叶国盛没办法又拿着手电筒回来。

    叶池立刻问：“爷爷，你怎么回来了？”

    “你姑姑怕院门系上了。”

    “为什么系上？”

    “怕我去找她，怕我对你大伯心软。”

    “那怎么办？”

    “就在这儿等。”

    “那就等吧。”

    爷孙两个坐在灯下等，等了差不多半个时，叶凤霞回来了，叶国盛一句：“你怎么把门系了？”

    “就怕你心软。”

    叶国盛无奈一笑。

    叶凤霞：“还好你没去，你去的话，不定就‘没钱就别还’了。”

    “怎么了？”

    “跟我哭穷啊。”

    “……”

    “还好有点良心，我爸你生病了，他最近筹筹钱还你。”

    其实情况并没有叶凤霞的那么简单，叶宏伟一听是白内障，就觉得是毛病，是老人都会得，用医保报销一下就行了，可劲儿地向叶凤霞哭穷，叶凤霞向来尊重大哥二哥的，可是这次却是气到了，指着叶宏伟大骂，让他睁开眼睛回头看看，也向前看看老爷子为儿女们做的那些事情。

    叶凤霞一件件细数给叶宏伟听，再告诉叶宏伟，上梁不正下梁歪，心叶彦博向他学习，不知道是叶宏伟良心发现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还是怕叶彦博将来不过问他，总之他答应近期还钱了。

    叶国盛也就不什么了。

    叶凤霞开始和叶国盛住院治疗的事儿，顶多住院三天就可以回来了，这都不是问题，问题是叶池怎么办，叶国盛叶凤霞一起看向叶池。

    叶池立刻：“我也去，我去照顾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