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章

A+A-

    两人聊了一阵, 互相通了消息, 李睿见白夙一脸倦容, 便告辞离去。

    白夙早早歇下, 次日醒来,便让各管事备好货物, 直待中午市鼓响后,便将货物运入长安各市的白氏商辅进行售卖。

    这回从牧羊城运来的主要货物就是香皂、澡豆和蜡烛, 白酒也有些, 但白夙并没算大量投入市场, 其余便是新烧制的青白瓷器,以及楚宁让人制来试售的新茶。

    这些东西, 在长安城这种富贵之地根本就不愁销路, 仅仅一个下午,便售去了这趟运来的两成货品,赚足了成本钱。

    非旦白夙手下的四海商团如此, 其他随行商贾带来的货物,也都卖出了不少, 日落闭市归来时, 这些商贾老远都对白夙谢个不停。

    白夙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只能派出执事与这些商贾交道。

    与此同时,帝君在安公公的帮助下,换上了一套寻常粗布衣。

    “陛下,这宫外人多眼杂,您就这般出宫, 老奴委实忧心呐!”安公公劝道:“不若老奴去把那白氏女和戏班宣进宫来?”

    “你把那白氏女宣进宫来,她又如何敢对朕实话?”帝君理了理袖口,又道:“还有那戏班,在外面演的,肯定与朕面前演的不一样。朕已经听了这么多年的假话,看了这么多年的假戏,这回,也是该听回真话,看回真戏了!”

    安公公知道劝不住帝君,只好使人将消息传给颖川郡主,随即又带了十数位便衣侍卫,这才敢与帝君一同出宫。

    李睿得到消息,连忙赶到天上人间找白夙:“无晦,帝君已知你到长安,此刻正要微服过来寻你。”

    白夙正在天上人间特建的戏楼里巡视工匠们布置道具,听到李睿带来的消息,连忙重新布局了一遍天上人间的明暗两卫。

    等李睿带着自己的便装侍卫,将帝君接到天上人间时,天色已经全黑,经过辽东商报大肆宣扬,早已得到消息的各方豪客齐聚戏楼,等着看这出名传天下的大戏——血战辽西!

    戏楼的第一楼是戏台和拥挤的寻常坐位,二楼对前戏台方向,则被隔成了雅间,罩上薄窗纱,里面可以看清外面,而外面则看不到里面情形。

    帝君入得门来,白夙连忙拜道:“民女白夙,叩见陛下!”

    “平身。”帝君入座后罢手笑道:“无晦乃朕之范少伯,不必拘礼,安瑞,赐座!”

    安公公笑着递来胡凳,白夙谢过后坦然入座,就听帝君又转头看向李睿笑:“倾辞也坐罢。”

    李睿方才坐下,就听帝君又对白夙道:“早在年初,朕就听安老倌,辽东郡守楚文和请他看了一出大戏,却没想到,这戏班竟会被无晦带到长安来,倒也让朕能亲眼瞧一回民间大戏。”

    “回陛下,楚使君当初编练这出戏的本意,却只是为犒军,安公公乃是巧逢也。”白夙道:“只是这出戏耗费财力物力颇多,楚使君得知民女西行,便让他们跟来谋生罢了。”

    如今这洞春楼戏班已归由训导司下辖的文娱处,上上下下不到两百人,楚宁更多的人都养得起,又何况是这点人手?将他们放出来,自然不是为了让他们赚钱谋生,用楚宁的话来,这叫文化输出。

    “原来如此!”也不知帝君信没信白夙的辞,只是笑着吩咐道:“那这就开演罢。”

    台下戏班得令后便开始演了起来。他们这一路跟着白夙,走到哪里演到哪里,演得多了,配合也就越发纯熟,感情也越发到位,笑时天真烂漫,哭时悲怆动人。再者他们并不知晓楼上雅间观者身份,故演得毫无压力。

    就在白夙陪着帝君看戏时,旁边的雅间里,袁相国也带着几个儿子目不转睛的盯着戏台,绍殿下就坐在他旁边,从头到尾都未曾出过半句言语,直到戏终人散,方才感动道:“原来,我大庆将士,竟也有如此忠勇之辈!”

    绍殿下被秦浩死前的那番话感动,三十多岁的人了,却哭红了眼眶。

    袁仁闻言,嘿然冷笑:“殿下可莫要被这些丘八给骗了,想想他们向朝廷和帝君要钱粮的时候,可曾有过半点忠勇?可曾体谅过帝君和朝廷的难处?”

    听罢袁仁之语,绍殿下想想便赞同道:“还是舅兄得在理,去年那魏楚言向朝廷要冬衣时,可不曾有过忠勇。”

    袁义也道:“想我袁氏,不过根基薄弱的新族,却也愿为殿下和帝君赴汤蹈火……”

    “义儿,在殿下面前,不得放肆!”袁相国责备一句,随即道:“殿下,眼下紧要之事,却不是这些丘八。”

    “请岳父指教!”

    “目前最紧要的是盐铁官营之事。”袁相国道:“这半年来,盐铁丞虽深得帝君信重,可除了让长安盐铁价格浮涨之外,却于国库并无益处。帝君近日接连召见五皇子,老臣担心……”

    绍殿下顿时大惊:“岳父是担心,父皇把此重差交到李湛手里?”

    “然也!”袁相国思虑道:“毕竟五殿下去年东征时也立下些功劳,倘若这盐铁差使再落到他手中……”

    如果李湛又借此立功,那五皇子上马能战,下马能治的形象必定深入人心,与之相比,他李绍就逊色许多。

    在袁相国与李绍议论着盐铁之事时,帝君和白夙,也在议论此事。

    帝君带来的侍卫都在门外守着,房间里只有帝君、白夙、李睿和安公公四人。

    “久闻无晦乃商贾之表率,敛财之术堪称天下无双。”帝君威严道:“今日,朕想听无晦这盐铁官营之事。”

    白夙闻言,连忙推拒:“盐铁官营乃朝堂政事,无晦一介商贾,不敢妄言!”

    “此处只有你我君臣四人,权当坐而论道,若有不妥之处,朕恕你无罪。”帝君道:“朕唯一的要求,就是你要讲真话。”

    帝君已经把话到这份上,白夙心知无法再拒,只好问道:“这盐铁官营之事,牵涉及广,陛下是想听哪一方面?”

    “你先给朕讲讲,为何同样都是盐,那些盐商与盐枭就能赚到钱,而落到朕手里,放到朝堂上,却获利甚少?”

    “商贾盐枭,多数承自祖业,有仆役劳工,有舟马车船,有贩卖渠道,故运送成盐时,所需成本较低,此为其一。”白夙道:“其二,商贾虽逐利,却深知细水长流之理,并不会将购盐价格压得太低,但官府盐吏却不同,他们奉旨办差,为求功绩,自是将盐价压得越低越好,但盐价过低,盐民无利,甚至食不果腹,自然就不愿意煮盐,朝廷的盐利自然就越低。”

    “这两个道理,朕也知道。”帝君闻言,却不满意:“无晦不妨朕不知道的。”

    “陛下不知道的,就不仅仅只是盐铁之事了。”白夙作揖道:“民女斗胆,敢问陛下,如今皇族宗室有多少人?”

    “为何问这?”帝君着,看向安公公:“朕记得去年翻阅碟谱时,在册人数,大抵是一万九千余人?”

    安公公点头道:“回陛下,老奴记得,是这个数。”

    “在册一万九千余,都是享有阴封,享有皇俸的各系嫡脉。”李睿为白夙解释道。

    白夙点了点头,又问道:“普天之下,除了皇族,还有多不胜数的大世族。皇族子弟有皇俸,然,世族子弟锦衣玉食的俸养何来?”

    当今庆朝皇族,传承不过将近两百年,便有如此之众,那些传承更久的世家大族子弟,又该何其之多?

    帝君想到这番白夙未出口之言,心中便是一寒,又听白夙继续道:“因着帝君仁义,我朝世家贵族多数享有优待,不但可以蓄养奴仆,还可免除税赋。因而,他们坐拥祖产,兼并良田,广纳奴仆,并因识文断字,插手吏治……”

    如此一来,朝廷的大官职与底层吏权都落到了世家贵族手里,他们轻易便可操弄权柄,上瞒朝廷帝君,下欺百姓。

    “依无晦这般来,这盐铁之利,主因不在商营或是官营,而在世家?”帝君罢,又问:“无晦可有解决之法?”

    “民女在野在商,不通朝堂政事,不敢妄言。”

    白夙完就不再言语,帝君又问李睿,李睿也推不知,便转言道:“倘若朕将盐铁之事交由无晦理,能得利否?”

    这言下之意,却是想请白夙入朝为官了,甚至极有可能就是盐铁丞这等实权官职。

    “民女乃草莽出身,才疏学浅,此等要政,不敢轻涉。”白夙断然拒绝道:“还请陛下让民女归游江湖,继续为陛下分忧。”

    想到白夙即使不在朝堂,也能每月送来不少银钱,帝君倒也不再强求,又闲谈了数语,便摆驾回宫,召来所有能理事的皇子,考校一番。

    考完一众皇子,帝君面色阴沉,安公公陪在旁边,就听帝君长叹一声,惜道:“那白氏女,心怀管仲乐毅之大才,却不愿为朕重用,惜哉!”

    安公公闻言,连忙劝道:“陛下,这白氏女毕竟年轻,年少轻狂,难免傲气了些……”

    “傲气?非也!她是瞧出朝廷水浑,不愿搅和进来罢了。”帝君继续叹息:“一个东莱白无晦,一个辽东楚文和……虽是女子,却才情惊世,朕若晚生几十年,亦或她们早生几十年……定可佐朕治出一个繁华盛世来!”

    “陛下,或可在诸皇子当中,择贤良者赐婚?”

    “赐婚?”帝君苦笑:“朕这些个儿子,谁能降得住她们?”

    降得住,就是王佐之才,降不住,则是下一个宣太后和吕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