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章

A+A-

    凤九卿从冀州带着难民回到牧羊城时, 楚宁已经让民务部制定了相应的安置计划, 并让财务部也准备好部份急用款项, 但楚宁却没想到, 凤九卿除了带回难民作为礼物之外,竟然还给她带来了一场惊吓:

    “……受先帝之厚恩, 予得以封疆辽东,守土卫民, 未敢后人。

    然, 自永威末年以来, 乱党倾社稷,藩篱起纷争, 先有鲜卑掠幽蓟, 后有边将降夷敌。

    今匈奴贼刘氏引羯胡南来,据长安以伪帝,蹂.躏山河数万里, 荼毒生灵百万余,使三代遗泽皆左衽, 礼乐崩坏天怒人怨, 祖宗故地尽染血腥。

    胡夷无德, 沐猴而冠;虺蜴为心,豺狼成性;残害忠良,屠戮百姓。神人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 窥窃神器。

    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也,盖我中国之民,天必命我中国之人以安之,夷狄何得而治哉?

    予承帝之厚恩,怜万民之性命,奉兹大义,愿将碧血为报,聚天下之英豪,引四方之猛士,爰举义旗,以清胡虏,复诸夏之故土,安九州之社稷!

    此乃逆胡授命之时,雪中国之耻,诸夏复兴之会也!

    祸兮福兮,介在毫芒,千古勋名,争之倾刻,师不再举,时不再来,故兹告谕,宜传天下,咸使知闻,望天下之英雄,奋然来投!”

    这是一篇讨胡檄,而且是以楚宁名义写的——当然,以楚宁的文笔,肯定是写不出这么文邹邹的东西来的,甚至连看,也只能囫囵吞枣的看懂个大概。

    楚宁看完凤九卿起草的讨胡檄,转手就递给了白夙,而白夙默默看完之后,又传给了李睿。

    等李睿看完,凤九卿就连忙问道:“如何?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地方?”

    李睿看了看楚宁和白夙,见两人都不出声,只好自己开口:“檄文很好,只是,如今还不是这份檄文面世之时机。”

    “为何?”凤九卿脸色一垮:“如今中原战乱,百姓流离失所,此时振臂一呼……”

    “呼什么呼呢?呼一群满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假仁假义的世家贵胄过来争权夺利吗?”李睿摇头叹息:“秦亡天下,项羽广封十八路诸侯,何其英雄?可为何最后却是前朝高祖刘邦,带着屠夫吏和一帮泥腿子得了天下?”

    项羽神勇,天下无二,为何却是刘邦得了天下?

    凤九卿顿时想起白夙曾过的‘仁义皆权谋’,不禁默然——难道楚文和与师妹如今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出自于权谋的假仁义吗?

    “如今诸侯、世家、胡夷分政割据,正得火热,我辽东兵不过三万,将不过数人,根基薄弱,还不是出头的好时机。”楚宁见凤九卿一脸被击的模样,连忙劝道:“当然,我们也不是什么事不做,就看着他们死活。”

    “除了看着他们。”凤九卿焉得跟霜雪过的白菜似的:“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

    白夙默默的看了楚宁一眼,就听她回凤九卿:“挖墙角啊!只要锄头挥得好,哪有墙角挖不倒?我相信卿姑娘的能力!来!我们先从冀州开始……”

    ……

    听楚宁完,凤九卿一改先前饱受击的模样,心满意足的离开,准备去挖人墙角。李睿快步追去,将凤九卿拦住,带到一个无人的角色,问道:“卿姐姐,这是已经投效楚文和了?”

    凤九卿面色一整,反问李睿:“当今天下,除了楚文和与我师妹,还有何人堪投效?”

    慕容鲜卑的燕国,匈奴的赵国,血衣神教的后汉,李炎的伪庆,氐族的秦……哪一个未曾掀起血雨腥风?哪一个手下不是血流漂杵?

    尽管辽东卫民军拿下乌骨城之后,一直在招募新兵,一直在与高句丽闹不停,但至少——至少的是高句丽,是蛮夷……虽然同样都是人类的自相残杀,但对于凤九卿而言,这要比中原百姓遭苦受难可接受许多。

    “……”

    李睿被凤九卿问得哑口无语,原本指着自己的动作瞬间僵硬,就听凤九卿继续道:“我知道,你要你自己——庆朝皇族嫡系血脉,先帝亲封的颖川郡主,定能凭着帝室余威,聚兵起势……当然,以你的本事,肯定能!”

    “但是,李倾辞,你忘了一件事——这里是辽东,辽东郡府里面已经有了一个楚文和,又如何再摆得下你这位帝室遗脉?”

    “自古以来,朝无二主,令不出二门。”凤九卿深深的看着李睿语重心长:“可即使如此,在你遭受危难时,楚文和仍然接纳了你……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李睿苦笑:“这意味着,辽东上下官将民心,都被劳劳掌控在她手中,即使我这皇室血脉、郡主身份也无法影响到她的权利……是吗?”

    “是,但也不是!”凤九卿看着李睿憔悴许多的面庞,心中微疼,但还是决定残忍地破她最后幻想:“你知道,我为什么敢自作主张,从冀州捡那么多难民回来吗?”

    “为何?”

    “因为我知道楚文和与师妹……她们一定无法拒绝,也不会拒绝啊!”凤九卿看着李睿,一字一顿的:“每个人的精力都有限,权利、经济、土地、粮食、兵力……那是她们该操心的事情,而她们不足之处,便该由我来弥补,明白了吗?”

    明白吗?

    明白什么呢?

    明白那个女郡守、那个女商贾的内心,其实要比表面看到的更为博广柔软吗?可这么博广柔软的内心,又如何能在这枭雄并起的乱世立足呢?又如何能实现你凤九卿这力挽狂澜、兼济天下的志向呢?

    “当今下天,堪称贤主之人,委实不多。”凤九卿继续道:“凉州魏楚言,善战不善谋;辽西萧鸿飞,能谋善战,却不善治;东莱蒋文先,也就是我师兄,善于谋身治学,却不善治民;唯独辽西楚文和与我师妹,占了这‘治世’二字……”

    李睿顿时明白:“因此,你才故意写檄,去试探她们的野心?”

    “然也!”

    “难道,你想把她们推向那个位置?”李睿简直不敢相信:“她们都是女儿身,又如何够坐得上……”

    “为何女儿身就坐不得?”凤九卿断李睿:“那个位置,不应当是能者居之?”

    李睿仍觉不甘:“可她们不会有孩子……将来传位给谁?”

    “楚柔会成亲的。”凤九卿笑道:“她与陈福那子,眉来眼去很久了。”

    “凤九卿,你是在劝我死心吗?”

    “是的!”此时的李睿,脆弱得仿佛不堪一击,但凤九卿却丝毫都不给她留下幻想的余地:“你不适合坐上那个位置。”

    “……”

    凤九卿完,就回去继续写文章了,辽东郡报最近都在帮别的郡县卖惨,现在是时候用作正途!

    没过几天,最近一期辽东郡报印刷出来,大肆抨击了各大夷族首领的不仁、占山为王的草莽不义,宣扬了辽东郡守仁义爱民、善战善治的好形象,并且正式宣布接受各地遭遇兵灾的难民。

    辽东郡报和辽东商报的影响力并不仅仅只在辽东郡,这番政令一出来,由东至西,仅仅不过月余,便已传到并州。

    魏楚言得知消息后,连忙把刘长贵找来,让他想办法传信回辽东,表示并州愿与辽东结盟——魏楚言实在太穷了,他需要辽东的钱和武械;而辽东势单力孤,根基薄弱,又如此大肆收拢天下难民,极易惹起众怒,也需声援。

    继魏楚言之后,在凤九卿不遗余力的蹿缀下,东莱郡蒋文先也传信给辽东,表示东莱与辽东多年来同气连枝,此番也必将齐心协力、匡扶天下。

    紧接着,辽西郡守萧鸿飞也布告天下:

    ——胡夷乱华,家国倾危!

    辽东楚文和敢当天下之先,济万民于水火!

    辽西萧鸿飞未敢落人后,愿提长剑战沙场!

    消息传到楚宁手里时,她正与白夙在散步,两人刚用过晚膳,走在牧羊城外的大街巷,听着满耳的喧嚣嘻闹,望着满目的熙熙攘攘,几乎有种忘记身在乱世的错觉。

    “这片土地上的人,是最伟大的人,他们勤劳、善良、聪慧,即使面对了无数大灾大难,即使被折断背脊,他们仍然能够在灾难之后挺起胸堂,于灰烬中重生,于乱世中崛起,重建煌煌盛世!”楚宁感慨万分,侧头问白夙:“阿夙,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传承?”白夙思索道:“因为我们先祖创造了文字,记载了智慧,即使先祖逝世百千年,但这些变成文字的智慧,却跨过时间和地点,让我们这些后辈总能在绝境中窥得一线生机?”

    “是啊!”楚宁点了点头,复又道:“所以,在我看来,比家国、比生死、比权利地位更重要的东西,就是传承!”

    “那么,文和想的是?”

    “家无二主,国无二君。”楚宁停下脚步,看着白夙:“辽东现在有楚文和,有白无晦,有李倾辞,如果再来萧鸿飞、魏楚言、蒋文先……阿夙觉得,未来最坏的结果,会是怎样?”

    白夙顿时想到五国攻秦之战——当时秦国势大,赵、楚、魏、韩、燕五国合纵攻秦,最终却因兵力分散,人心不稳,重重内部矛盾,而被秦国击破……

    “并州魏楚言是出了名的穷;东莱虽然好些,但也是这些年才有起色,还经不起折腾;至于辽西,前几年被鲜卑抢得稀烂,至今都没恢复过来……”楚宁着,忍不苦笑:“卿姑娘这手合纵之策,倒是玩得极好,可这合起来之后,却给我们留下了天大难题……”

    凤九卿从冀州回来之后,就沉迷于挖墙角,广收难民不,还将主意到了蒋文先和萧鸿飞身上。

    并州和辽西无后勤,东莱无强兵,蒋郡守早些年就已经放下狠话——既然楚文和当年靠我东莱发家,那就必须担负保卫东莱的重任。

    正因如此,蒋郡守这些年把练兵的钱全部拿去建了学舍,楚宁听霍蕴书,蒋郡守这些年伙同益州大儒南守仁,不但建了郡学和县学,甚至还建了不少乡学,似乎准备与孔庙那边的谁正面刚。

    然则,白夙却并不因此而烦恼,反而微微笑道:“再大的难题,文和总归会有法了解决,不是吗?”

    “……”楚宁顿时笑道:“还是被阿夙你瞧出来了。”

    “嗯,”白夙微微点头,问道:“文和意欲何为?”

    “魏楚言他们想结盟,不是不可以。”楚宁道:“但想从我辽东得到后勤支援,就必须付出一些东西才行。”

    白夙闻言,问道:“何物?”

    “权利!”楚宁道:“如果想与辽东结盟,他们就必须放弃现有的权利,融入我辽东政权体系,当然,我不会完全剥离他们的权利,而是建立一个元老院,让他们既能得到一些利益,却又受控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