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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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等等罢。”楚宁想了想, 道:“总得把狼训成羊, 才能安心圈养。”

    “倒也是。”白夙着, 又问道:“李炎那边, 是不是也该有所谋划了?”

    “李炎那边,是个麻烦事。”楚宁翻了个身, 边往白夙身上赖,边道:“他身为先帝之子, 占了大义名份, 我们这次讨胡也扯上了先帝的名头……如果李炎反应过来, 一旨传到辽东,我们接不接都是两难。”

    接, 便是称臣, 便是承认了李炎的皇帝身份;不接,便是不臣,便是罔顾先帝厚恩, 便是否定了之前《讨胡檄》的信誓旦旦,便是自己自己的脸, 便是失信于天下。

    就个人而言, 楚宁是不怕耍赖骗的人, 就像她往年也曾胡话连篇,自编自导了神仙入梦的身世。但作为一个辖地甚广、民众甚多的政权首领,楚宁却不能再这么不管不顾的瞎扯蛮干。

    在这个时代,最能呈现出人性之恶的战争与杀戮常有,但最能体现人性之善的信与义也常在, 从某种角度来,这是一个充满悖论的时代,信义二字,甚至大于律法在人们心中的地位。

    就比如,姚南死后,彭永等几个混混约定要给姚大娘养老,便十年如一日地履行自己的诺言,不但把姚大娘接来牧羊城,还给她专门雇了两个婢伺候,真真个当成亲娘在孝敬。

    又比如,两个人一起经商,但本钱只够一个人先富起来,于是约定,先富起来的人要帮助还穷着的人。几年之后,楚宁都忘了这事后,偶然一次路过街上,却看见那两人隔街喊话,笑嘻嘻的理着各自己的铺子。

    这就是信与义的价值。

    在楚宁前世,有一段时常被人拿来反复谈论的三国历史,而当中最具争议的人物,无疑便是曹操与刘备二人。

    曹操雄才大略,灭二袁,消吕布,降匈奴,征乌桓,统一北方后,实行屯田制,安抚流民,改革户籍,兴修水利,提倡廉洁,防止豪强兼并,恢复农业生产,使得战乱多年的北方得到了恢复和发展,还留下了不少荡气回肠的千古名篇。

    相较于曹操,论谋才,论文才,论治才,论功绩,刘备皆逊色甚多,早年颠沛流离,四处投靠,丢妻弃子,最后却赢得弘毅宽厚、知人待士、以德服人之美名。

    后世人每每提到刘备时就为他歌功颂德,赞他仁义满天下,再将曹操拉出来批判一番,骂他‘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乃极端自私自利之典范,乃乱世之奸雄。

    曹操真是乱世奸雄吗?

    却也不尽然,如果不是刘备姓刘,如不是刘备和孙权等势力一直与之争战不休,以曹操治世之能,天下百姓或许过得更好一点亦未可知。

    当然,这是楚宁之私见,她敬服曹操之才能,却不愿如曹操一般背负千古骂名,也正是因此,李炎的存在,让楚宁觉得颇为棘手。

    臣服,便会成为别人砧上鱼、刀下肉。

    不臣,便要背上道义之罪,不论将来成败,都会被后世人从历史的尘埃里拖出,以‘仁义、道义’之名来鞭尸。

    白夙与楚宁闲聊时,凤九卿把李睿堵在她院外,问道:“听你去了冀州?”

    “是。”

    凤九卿麾下有个外情司,想知道李睿的行踪并不困难,因此,李睿也爽快承认。

    “如此紧要时期,你去冀州做甚?”

    “难道你还不知道?”见凤九卿急着逼问,李睿倒是淡定极了,挑眉笑道:“我去见了苏明月,传中的绝世美人……”

    苏明月除了是美人之外,还是伪帝刘翎的姐姐,凤九卿顿时狐疑:“……见她做什么?”

    “当然是去透露军情。”李睿道:“看能不能将她服,让她为我所用。”

    “……师妹都拿她没办法,你还能服她?”

    “你师妹心里有人,舍不孩子怎么能够套得住狼?”李睿逼近凤九卿,在她耳际轻声道:“我就不一样了,孤家寡人一个,且姿色还算不错,又是大庆帝室嫡系,‘睡’服一个苏明月,有何不可能?”

    李睿特意将‘睡’字得极重,果然看见凤九卿绷紧脸,浮现几分怒意:“不可能!苏明月根本就……”

    “根本就怎么?不喜欢女子吗?”李睿轻笑:“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她不喜欢?”

    “……”

    “其实人与人之间,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喜欢与不喜欢,只看适合与不适合而已。”见凤九卿气到无话可,李睿得寸进尺:“白夙与苏明月出身相当,都不得父母爱护,都曾颠沛流离,却走出两条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来,苏明月必然嫉妒不服。但我却不一样,天生贵胄,锦衣玉食,正是苏明月最向往的人生,她站在我面前就低了几分气势,多了几分畏惧,如果我李睿连这样的人都无法服,那生来何用?”

    在去冀州之前,李睿见过苏明月一回,后来去查了她的过往,清楚知道苏明月与白夙的不同——白夙志向凌云,眼界博广,从来都没有自怨自怜之心,也知道自己在走一条什么样的路。可苏明月却将骄傲写在脸上,自卑刻在心底,即使她将刘翎捧成伪帝,即使她自己现在已经成为了伪汉的长公主……可是在面对白夙的时候,她依然觉得嫉恨,依然觉得上天不公。

    但是,当苏明月真正面对上天不公之时,却又忘记了嫉恨——比起白夙来,李睿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女,是她奋斗半生,仍然望尘莫及之存在。

    “那你……那你真的……”虽然知道李睿肯定是在胡八道,可凤九卿却觉得自己有些无法接受,她觉得,可能是自己方才酒喝太多,所以才会生出这样的错觉,但嘴里却忍不住试探:“你……你真的把她……把她……”

    如果是白夙或者楚宁这么轻挑的话,凤九卿肯定是不信的,但这个人换成李睿,她就无法肯定了——假如李睿真的不愿呆在辽东,真想拉起自己的势力,那么与冀州伪汉结盟,无疑是个极好的选择。

    冀州伪汉除了苏明月之外别无能人,而李睿正好可以补足苏明月的不足,如若她俩真的联手……想到此,凤九卿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却见李睿盯着她笑意莫测:“很想知道?”

    凤九卿退开一步,恨声道:“……我迟早会自己查明!”

    “等你查明白,少也是十天半个月之后的事情,到那时,不定我早就……”李睿轻笑着提醒:“如果卿姐姐真的很想知道,不妨与我回房细……”

    “休想!”

    与你回房,哪还有细的时间?不得又是被你戏耍,最后得天翻地覆。

    凤九卿愤愤离去,李睿敛起笑容,抱臂站在自己的院门前,望着她的背影出神。

    侍女过来声提醒:“郡主,热水已备置妥当,可要沐浴?”

    “好。”李睿步入浴房,复又转身,唤住那侍女:“从今往后,便莫要再唤我郡主。”

    侍女大惊,还当是自己做了错了,连忙跪下:“郡主……”

    “我虽是嫡出,但在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三……往后,便唤我三姑娘,或者三娘子罢。”李睿挥挥手,示意那侍女退下,独自解衣,潜进浴池。

    浴池外烛影摇曳,薄纱轻舞,仿如在十多年前,那个夜色沉凉的夏夜。

    那时李睿尚不满十三岁,正是人嫌狗不理的年纪,亲生母亲早已去逝,她虽是嫡女,可给获得的关怀也十分有限,宋王手揽虎贲大权,为了不被先帝猜忌,成日走鸡斗狗的混在外面胡混,全然不管家里被姨母们祸害成了什么样。

    当时李睿年少气盛,也还没学得那多么手段,与姨母们斗了几回,几会都被教训,气愤之下她便连夜跑出王府,准备去母舅家哭诉。

    然则,她跑得冲动,忘了带侍女随从,出门转上几圈便迷了路,正好凤九卿路过,以为她是哪家流浪儿,便将她捡了回去。

    凤九卿这人,颇有古君子之风,见不得弱受苦,白了,就是爱管闲事。虽然她自己当时也混得不太好,似乎刚从西域回来,靠街头卖画和帮人写信为生,但她待李睿着实很不错。

    赚到钱了,买了什么好吃的,给李睿先吃,有什么好玩的,只要李睿想要,她就一定买……

    李睿生于王府,父亲虽然不着调,姨母们也不守规矩,但她身为嫡女,是王府脸面,在衣食住行上,倒也没受过委屈——但没受过委屈,并不代表她就得到过关爱。

    家里其他的哥弟姐妹都可以在母亲怀里撒娇,可她却不能——甚至,她根本就记不清自己母亲的面容,也不记得被母亲拥抱的感觉……

    那时候的凤九卿,一如现在,对任何人都心怀怜惜,对任何人都温柔相待,即使是一个被她偶然捡到的孩,也竭尽全力的爱护。

    出门卖画的时候,她会牵着李睿一起走,将她护在里侧,让她不至于被街上往来的车辆行人撞到。

    街着写信的时候,她也会将李睿带在身旁,时不时的关怀着,让李睿不要走太远,不要走丢……

    年少的李睿,第一次得到这样的关怀,她在防备之余,开始享受这样的关怀——比如,她会躲在角落,等凤九卿着急的去找她。

    故意走得远些,让凤九卿发现把她领回来。

    她会故意与巷口的孩子发生争执,然后让自己被伤,听着凤九卿数落那些孩子,惹得一片哭声后,被那些孩子的父母追逐着赶跑,再买饴糖去赔罪……

    那段时间,是李睿至今为止,最开心的时间,甚至每个细节,她都能记得清清楚楚,每每回忆起来,心中除了甜,还是甜,是她这么多年,每天入睡前,必然拿出来回忆的片段。

    但后来,这份甜却被酿成了苦,李睿的境遇也随之改变,因为凤九卿偶然一次经过百花楼时,被一幅仙鹤图迷住,从此千方百计的混入楼中,听那画作主人,时常与那画作主人谈天论地,再也不似往常那般,总将目光放在李睿身上。

    那时的李睿尚不懂情为何物,只知道凤九卿的目光不再只属于她,凤九卿的关心也不再独属于她,总是愁着怎么赚钱,怎么存钱,怎么才能给那位画作的主人赎身,怎么样才能救她脱身于苦难……

    这样的凤九卿,让李睿很是生气,生气之下,便愤然离开,躲在街角等着凤九卿来寻她……遗憾的是,凤九卿出来寻她了,却寻了一条相反的路,而李睿则久等不至,又不想腆着自己回去,只好寻了户官宦人家,自报身份,让人将她送回王府。

    再后来,李睿就听凤九卿坑了自己的父王,两人之间,每次相见,也都变成了剑拔弩张。

    回忆完这些旧事,池中热水半分未凉,李睿神清气爽,通体舒泰,整天查抄典籍的疲倦都被泡去,心里觉得,这楚文和造房子的技术,果真天下无双,特别是这浴房,最是让李睿觉得满意。

    换了套衣衫回房,便见凤九卿站在房门外,捌扭道:“我……我来了!你快些吧!”

    “把剑解了,进来。”

    李睿黑着脸当先迈步进屋,愤愤的想——半夜三更‘私会’竟带剑来,本郡主到底是有多么可怖?

    此时此刻,李睿然全忘了,自己先前才不让侍女称郡主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