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起坐到厨房。

    这栋房子的陈设、风格, 虽然看得出低调的豪华与质感，却也能让人一眼看出它所充斥的年代气息。

    就连餐桌上都有一些破旧, 有些边边角角的地方已经损坏了，可以看得出是经过后来匠人的修改, 才能维持餐桌的本来面目。

    餐厅不大, 酒柜的样式也很陈旧, 江离鹤牵着她坐下。

    江正此前非要按住两人，自己跑前跑后端菜去了。

    “你哭了, 怎么了，爸爸是骂了你, 或者用不好的语气跟你话了吗？还是……了你吗？”

    江离鹤眉心深锁，目光中满是疼惜。

    更想到最后一个可能, 她突然紧张起来。

    世界上，恐怕她唯一不能好好保护覃宣的地方，就是在她的家。

    如果是寻常人家，或许她可以略微不成熟一些，或者耍耍性子，哪怕父母不同意她们，江离鹤或许也可以为爱反抗离家出走，可是在这个家里, 她不能。

    江家给了她别样的人生, 江父江母给了她从未体会过的亲情，她感恩尚且不够，所以她不会对江父做出不尊重的行为。

    但敏感如江离鹤, 覃宣压抑着的哭意还是被她察觉了。

    “没有，伯伯只是跟我讲了讲你时候的事，没有跟我任何重话。”

    “这样吗，那就好。”

    江离鹤皱着的眉松开来，给她倒了一杯梅子酒。

    “这是爸爸藏了很多年的梅子酒，你尝尝。”

    覃宣抿了一口，味道甘洌，回味无穷。

    “好喝，来之前我没想到伯父还是个爱生活的人呢，家里处处都很有年代感，想必他也很念旧。”

    “不是的。”江离鹤微笑，眼神浅浅，看着覃宣：“别被他的表象蒙蔽，他其实一点不念旧，在公司里，有很多跟随他很多年的老人，如果犯了大错，一样会被他开除，只是他这一生所有念旧与温柔都给了我的母亲，我母亲离开我们二十年了，你现在看到的这些陈设，这些布局，都是二十年前的老样子了。”

    覃宣一时心绪莫名。

    她忽如其来的想起自己父亲。

    她的父亲也是出名的富二代，在年轻的时候游戏人间，因为爱慕虚荣取回了好漂亮的妈妈，却并不顾家，哪怕是现在，他每天不是带着年轻貌美的助理在国外“出差”，就是在香港澳门的赌场中一掷千金。

    直到覃宣具备了成熟的价值体系和三观以后，在覃宣看来，他的行径十分荒唐幼稚，他永远没有成熟到可以做父亲的地步。

    他深深的伤害了覃宣的童年，在年幼时候就剥夺了覃宣一部分的爱。

    或许如果他不那么荒唐，她的妈妈也就不会……

    覃宣自嘲一笑。

    想起一个毫无意义的人干什么？今天是开心的日子。

    “嗯。”覃宣略有些出神，她及时掐断脑海中让她不愉快的回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江父身上，她问了江离鹤别的问题：

    “伯父没有续弦？”

    “没有。我很多次建议他找一个可以陪着他的人，他都不肯。”

    “哦～”覃宣嘴角溢上一丝俊俏的笑意，“你们江家的人都很深情哦。”

    “啊？”

    江离鹤猝不及防被问道，她没有想到覃宣会突然这么，一时竟然接不上话。

    “嗯……还好吧，爸爸他只是没再遇到对的人吧，再了，还有那么多人伺候他呢，咳……不需要。”

    覃宣睁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世上最难见到的场景。

    她的江老师……手搭在了额头上，目光躲闪，与她错开。

    江离鹤忽然害羞起来。

    覃宣进一步逼她。

    她凑近江离鹤，捏过她的手腕，握放在自己腿上，倾身上前，吐气如兰：

    “江老师，你的前男友们我不计较，但是咱俩分开以后，你有没有有过别的人？”

    “……”江离鹤微微蹙着眉，仍是没有看她。

    覃宣知道分手后前任无论有没有找人都无可厚非，但以江离鹤的性格，如果没有找别人，那么她一定是没有放下她的。

    而现在自己莫名其妙戳中江离鹤的“羞点”，在她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事后，自己一定要追问。

    最主要的原因是江离鹤平常总是欺负她，她现在要欺负回去。

    “。”

    覃宣语气闫肃。

    “嗯，没有。”

    江离鹤耳尖多了一抹粉色。

    覃宣继续逼她。

    “炮友呢？有没有？”

    其实她直到答案，但她要亲口听江离鹤。

    “我有洁癖。”

    覃宣笑容更大，继续问：

    “放不下我，忘不了我，所以不找，是不是？”

    “……是”

    江离鹤脸面也已经开始红了。

    可还是给了毫无迟疑的肯定回答。

    覃宣正欲上前吻一下她的嘴角，猛然听见一声咳嗽。

    “咳咳。”

    江父端着两盘菜站在门口，看起来有点尴尬。

    覃宣手忙脚乱，忙坐正身子，低下头，A不过一秒。

    江离鹤掩饰性地揉了揉额头，转移话题：“吃什么呀？家里只有阿姨在了吗？”

    做饭阿姨是他们家御用聘请的高薪阿姨，倒不是因为她的做菜技术有多高明，只是因为这个年纪有点大的阿姨，做的一手好菜，很像江离鹤妈妈做菜的味道。

    为了给准女儿营造一个和谐温暖的家庭氛围，江父提前给家里服务人员放了假，却只留做菜的阿姨和几个园丁，因此房子里空落落的。

    覃宣反而觉得自在。

    “嗯，都是一些普通的菜。”

    以素食为主，覃宣看了一下，都是蔬菜豆制品，唯一的荤菜就是一道鸡汤。

    “你喜欢的鸡汤。”

    江正先给覃宣盛了一碗鸡汤，接着把又给江离鹤盛了一碗，江离鹤心中苦笑，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果不其然——

    “离鹤的时候啊……”

    覃宣瞬间放下碗，支棱起了耳朵。

    江正显然很满意她的态度。

    江离鹤无奈叹气。

    “那时候，她还在上学，有一次她妈妈给她发短信想喝鸡汤了，让她快点回来，结果，等到很晚她才回来，你猜猜她去做什么了？”

    “做了什么？”

    覃宣星星眼，望着面前露出神秘笑容的老人。

    “她呀，去买了两只鸡回来，要给妈妈顿鸡汤，当时她穿着新买的白裙子，一手一只死鸡。”

    “噗——”

    覃宣笑弯下腰。

    江离鹤哭笑不得。

    一顿饭在一个还算欢快的气氛中吃完了。

    尽管覃宣故作矜持，一共只动了几次筷子，只喝完了那碗鸡汤。

    饭后覃宣回了江离鹤的屋子，江离鹤又去了顶楼江母的卧室。

    推门而入，卧室素雅洁净，摆设一如往年，墙上挂着江离鹤手提提琴与江母的合照。

    江离鹤安静看着合照，像是发呆。

    “看了这么久还没看够啊。”

    江父坐到她身边。

    “您不也一样？”

    江离鹤淡笑。

    “对啊，我没看够，一辈子都没看够。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妈妈如果在的话，一定很喜欢她。”

    江离鹤换了个姿势，用手撑住了下巴，借机深呼吸。

    “她是个好孩子。”

    “嗯，所以您到底跟她什么了？”

    江离鹤转过身，直视身旁坐着的江父，态度尊敬，眼神不慌不躲，样子难得的严肃。

    江正也严肃起来，收起了平常的样子。

    父女俩人像是在谈判。

    沉默了一会儿，江正忽然欣慰笑了。

    “不愧是我的女儿，之前我见了南方一个年轻市长，他都不敢这么平静地看着我，你长大了，离鹤。”

    江离鹤也笑了笑，只是她还在等着江正的回答：

    “什么都没有，就是了时候，我把你带回来的事，那孩子心疼你，心疼哭了。”

    “唉”江离鹤叹了口气，“谢谢您，爸爸。”

    江正没有回答她，江离鹤从木质椅子上站起身，正欲起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却看见江正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目光正看着她。

    那是一种她从来没见过的目光。

    “爸？怎么了？”

    江离鹤满心疑问。

    江正半晌没有话，江离鹤静静地等他组织好语言。

    “你总是谢谢我，离鹤，你有没有意识到，自从我上次了你，你就没有再在家里住过？”

    江正的声音有点发抖。

    “我只是怕您生气。”

    江离鹤垂眸，解释道。

    “你不是，离鹤，我了解你，你在家里这么多年，看起来早就把自己活成了家里的一员，你爱妈妈，尊敬爸爸，几乎不会犯错误，关心家里的一切，可你演的并没有那么像，你跟江相恒差了一点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江离鹤身子晃了一下，用手扶住门框，咬紧下唇，闷不作声。

    “理直气壮，你在家里太心了，我的对不对？离鹤，你在潜意识里总觉得我跟你妈妈会把你又送回孤儿院，是吗？”

    江正问她。

    这么多年了。

    江离鹤当时进入娱乐圈里，一心要成名，一刻也不敢停歇。

    她一开始什么样的通告都接，只要不是让她直接去卖，她都做。她一点都不把自己当成是江氏的千金。

    甚至为了事业险些弄丢自己最爱的人。

    都是因为她其实并没有安全感。

    “爸，我……”

    江离鹤一句话也不出来。

    “我希望你能像别人一样，跟爸爸撒娇，跟爸爸理直气壮的要东西，哪怕是今天，你问我是不是对你的爱人不好，你可以质问我，也可以用一种气愤的语气，而不是这么克制的跟我话。”

    江离鹤怔在门口，眼眶迅速地红了。

    在她的印象里，江正是很厉害的人，她的养父是江氏的创始人，手下是能跟国外科技企业平分秋色的互联网公司，甚至一些国外的首脑都要跟他见面。

    在江离鹤心里，他一直都符合一个父亲的形象。

    所以她不敢撒娇，不敢不成熟，不敢让江正觉得她烦，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

    江正看着江离鹤宠爱一笑：“傻女儿，当时把你领回来的时候，你真的以为是你自己耍了心眼，动了我们，讨好了你妈妈，我们才把你要回来的？”

    江妈妈当年那么迷人聪慧，才会让心高气傲的青年江正一眼臣服，直到今天，当时六岁的孩子江离鹤，江妈妈怎么会被她轻而易举的讨好动？

    江离鹤如遭雷击，她的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从她脸颊滑过，滴落在深色地板上。

    她早该想到的。

    她一直想在妈妈怀里撒娇。

    “当时我们一直都想要一个女儿，只是你妈妈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了，要了你，不是因为你的长得漂亮，不是因为讨好了你妈妈，是因为我们喜欢你呀。”

    是，双向的爱呀。

    ——

    覃宣百无聊赖坐在床头玩手机，看着外面一点一点降下来的天色。

    “滴——”手机收到一条未读短信，覃宣扫了一眼，信息内容无非是让她几千万到某某账户上，事后归还。

    覃宣嗤笑一声：“这不是十八年前的骗术么？”

    最近她的手机经常收到垃圾短信，有的是通知她加入购物车的商品八折了，有的是让她去澳门赌博有VIP赠送的，更有的短信是“深夜性感野猫任君采”……

    覃宣懒散地将所有已读短信选中，点击江离鹤给她的信息前的对号，将剩余短信一并删除。

    可她等了很久，江离鹤也没有进来，她干脆睡着了。

    梦到了她梦开始的地方。

    ——

    江离鹤在妈妈房间里坐了很久，她又看完了一遍旧照片。

    照片上的人不再是她的养父养母，而是……她的爸爸妈妈。

    等到看不出自己眼睛附近有过任何哭泣的痕迹，她才轻轻回了覃宣所在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