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真正到了！

    整个大地一片肃杀，浇过水的麦田被冻成了一块，原先绿油油的麦苗也变成了墨绿色，软塌塌的瘫在地上。翻挖过的棉花地宛如画册上的黄土高原一般，眼前就是一副缩微的千沟万壑。

    枝头上残存的最后一片枯叶倔强地不肯下来，似乎在表达着对寒风无声的抗议。劳碌了一年的人们都懒得出门了，就连在外的瓦匠都回来过冬了。滴水成冰，天寒地冻，只有猫在屋里才是最暖和的选择。

    周扬帆家的锅屋里，放了一只破旧的火盆。这个火盆原先是许有香的陪嫁，红色带花的瓷盆十分喜庆。只是那年失火的时候被塌下来的檩条砸坏了，如今更是好几个地方漏水，只能用来烤火了。

    老太爷缩在宽大的棉袍里，坐在火盆边上打盹。许有香放下上纳了一半的鞋底，起身去淘米做饭。周世清没有起身，还在看着那本看了一半的封神演义，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为认不得“菡萏”两个字而苦恼。

    “炖个鸡蛋吧！”他嘟囔道。吃饭这些事他一向都是不操心的，只是看了一眼正在打瞌睡的老太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道。

    “嗯。”许有香应了一声，“我就不炒菜了，直接一锅熟算了。”

    周世清点了点头，合上了书目光看向屋外稻草做成的门搭子，遮住了大半个门口，好在这间他们夫妻早年盖的边屋有后窗户，倒还不至于昏暗。他伸抓过木拐，看着正在生活的许有香突然道：“天太冷了，明天就让扬帆不要再去了吧。”

    “哪里得住呢！”许有香道，“我前两天就了，他也不听。”顿了一下她又道，“他太要强了，一刻都闲不住呢。我看着也心疼，他的都冻肿了。”

    周世清没有话，掀开门帘走了出去。冬日的太阳就如同忙碌了一年正在享受冬闲的人们一样，懒洋洋的少了些激情。哪怕是已经到了中午，外面依然不是那么暖和。

    一九二九不出，三九四九冰上走。今天就是三九了，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到了。解完便的周世清浑身激灵了一下，想到儿子此刻正在河滩上钩蟹子，为了挣两个钱不得不拼命，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周世清不是懒人，在全队也是有名的好把式。就是命运似乎不怎么好，隔几年家中总会出点变故，日子充满了坎坷。如果不是自己跌断了腿，怎么能让儿子去吃那么多苦呢！他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让儿子继续上学，去完成他身上寄托着全家几代人的梦。

    可惜

    周世清蹒跚地走到了门口，望着门口的一片冰面叹息了一声。这是昨天晚上倒的洗脚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化冻。连家门口都这么冷，海边有多冷就可想而知了。

    实际上周扬帆现在一点都不觉得冷，相反还有点发热。他大口大口哈着热气，看着桶里缓慢爬动的黄心蟹，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今天早上他去等周世忠一起出发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居然还没开门。他站在门口喊了两声，周世忠才披着军大衣有点不情愿地开了门。看着全副武装的周扬帆，周世忠很是诧异，今天这么冷还去干嘛，在家捂被窝看电视算了。

    周扬帆愣了一下，突然明白周世忠其实和自己不一样。人家不愁吃不愁穿的，根本就不用这么拼命，这么冷的天想在家歇歇也正常。

    “我不去了！”周世忠轻咳了一声道，“你进来坐坐？”嘴上这么，却并没有欢迎的意思。

    周扬帆当然看得出来，了声不用了，便推着自行车往回走。走了几步他又站住了，望着天边鹅黄色的太阳咬了咬嘴唇，果断调转车头，独自一个人直奔河滩。

    昨天晚上许有香就对他，天太冷了要不咱不去了，他没同意。今天一早许有香依旧早早起来给他准备了干粮，摊了一张鸡蛋饼，用新毛巾包了好几层。要是今天不去了，那这张鸡蛋饼不是给糟蹋了？

    何况对于金钱的渴望也让他不能安心在家待着，多受点罪不怕，只要能挣到钱就行呀。事实上也正如周扬帆所料的那样，路上他的脚几乎被冻僵了，可是到了河滩上开始干活就忘记了寒冷，那一只只黄心蟹就是他的抵抗严寒最有效的武器。

    空旷的河滩上，只有周扬帆孤独的身影在晃动。要不是被逼到了无路可走，谁愿意三九天出来受这份罪呀！要不是被逼到了份上，谁的父母愿意孩子受这份罪呀！

    周扬帆走到河堤边上，直接就斜躺了下来，拿出一点热乎气都没有的鸡蛋饼大口大口啃着，脸上露出知足的微笑。他粗略估计，现在自己最少已经钩了三斤黄心蟹。这个数字比往常要少一些，可能是今天太冷黄心蟹躲得更深了一些不好钩的缘故。他有多次明明已经触碰到了洞底的家伙，就是没有把握钩上来，最后不得不放弃了。

    他很清楚，就算暂时放过了这些幸运儿，用不了几天还能抓到它们。这些被挖开洞口的黄心蟹，会再用泥巴把洞口堵上，那些湿润的新泥坨就是它们的杰作。而挖开这些新泥，照样能钩到它们。

    啃完鸡蛋饼，喝了两口冰凉入心的冷开水，周扬帆又站了起来，痛痛快快地撒了泡尿，又走向河滩。

    傍晚时分，其实也就是四点多一些，由于冬日白天太短的缘故，此刻已经是黄昏。周扬帆蹬着自行车出现在街头，四处望了一下没有看见那个每天准时蹲守在这里的商贩，不禁微微皱眉。

    他稍微愣了一下，便果断地推着自行车向潮河湾最大的连发大酒店走去。远远地就看到了酒店屋顶刺眼的霓虹灯在闪烁，门口停着几辆罕见的轿车。

    酒店的大厅里有人在走动，再寒冷的天气也抵挡不住有钱人出来吃饭消费。周扬帆到支好自行车，拎着桶往门口走去。

    “你干什么的？”酒店门口，一个叼着香烟的青年似乎在等人，看着浑身散发着穷酸气的周扬帆，皱眉道。

    “请问，这里黄心蟹要吗？”周扬帆虽然很反感这个青年的语气，还是鼓足勇气问道。

    “什么？”青年愣了一下突然高兴起来，对着屋里喊道，“爸，送黄心蟹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