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洲最近发现邵炼不对劲。

    叫他起床吃早饭，会悄悄呵欠。

    踩着拖鞋进实验室，先去检查自己的电脑关没关。

    偶尔眼睛里出现浅淡的血丝，应该是熬了夜，沈明洲开口问，他却回答：是失眠。

    二十六七青春正好的年轻人，白天忙得脚不沾地，晚上竟然会失眠。

    这本身就非常的不可思议了！

    沈明洲有困惑，当然会不由自主的将视线瞟向邵炼。

    作为一枚不谈合同就不修边幅的大老板，邵炼只有胡子会好好刮干净，平时随便捞一件短袖T恤穿，脚踩塑料拖鞋，要不是身材好长得帅，完全能与遛弯老大爷媲美。

    现在，他坐在电脑前，眉头紧锁，握着鼠标烦躁的拖动。

    从邵炼伸手撑着下巴一脸痛苦的样子，都知道他不是在写最爱的程序，更不可能是在研读论文。

    心地善良沈明洲走过去问：“要不要我帮忙？”

    邵炼随手收起设计软件，空留一屏幕默认壁纸，回绝道：“不用，事情。”

    “事情你愁到晚上失眠？”

    邵炼转过头，乜了一眼这位天真的朋友。

    “谁我失眠？”

    大人的特技就是死不承认，邵炼运用得十分良好。

    沈明洲把椅子拖过来坐，戳破大人的嘴硬，“你早上一脸睡眠不足的样子呵欠，我问你是不是熬夜，你自己失眠的。”

    “哦。”邵炼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当时他困得思绪混乱，还在想表盘，随口糊弄沈明洲的。

    没想到，沈明洲记到现在。

    “那我就是失眠。”大人脸皮厚，邵炼勾起笑，手掌撑着下巴，悠闲的动了动手指，“放心，我就算失眠，也记得刮胡子。还没困到神志不清。”

    邵炼能够保证定时刮胡子，大约是他保持仪表整洁的最高境界。

    沈明洲看了看他。

    邵炼笑起来眉眼温柔，嘴角勾起恣意的弧度，却藏不住内里的困倦。

    他有很多事要忙。

    公司合同，政府会议，偶尔王北壹还会急吼吼的把人包带走，直到深夜才一身酒气烟味的回来。

    沈明洲喜欢邵炼待在实验室的样子。

    轻松舒适，随意穿着，却不想他眉头紧锁。

    “行吧。”他不想，沈明洲没法强迫，“但是，你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一定要告诉我。我能帮忙。”

    邵炼心里温暖无比，仍旧改不了一脸恶劣的笑，伸手摸过沈明洲的头，“你是什么操心，智慧城市调试了吗？全息芯片测试做了吗？还有空帮我忙。”

    可恶得像个指责孩子没做完作业的家长。

    可惜沈明洲不吃这套。

    “你真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沈明洲听出来了，跃跃欲试，“快！”

    邵炼觉得自己就该没有没有，哪知他不吃转移注意力大法，燃起了兴趣。

    邵炼问题可多了，表盘尺寸承载不了他英俊帅气的设计，表带简单的平面不能完美展现他的良苦用心。

    然而这些事情怎么能跟沈明洲呢。

    于是，他恶狠狠的捏了捏沈明洲的脸庞，坏笑道：“大人的事，孩儿别管。”

    沈明洲最讨厌邵炼以大人自居了。

    明明幼稚得没眼看，全公司最不像大人的成年人就数邵炼。

    他被邵炼忽悠走，却没有放弃对邵炼的注意。

    既然直球不行，那就委婉点！

    沈明洲的委婉，大约就是计划着趁邵炼不备，去看看电脑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然而，邵炼同志定力十足，哪怕要起身出门都会顺便把沈明洲提溜走。

    一次两次叫做巧合。

    三次四次引人怀疑。

    当邵炼又一次捏着沈明洲后劲，“走走走，一起去尿尿”的时候，沈明洲彻底顿悟了。

    ……这个邵老板，经过了一番认真问话，居然学精了！

    还会举一反三，防止偷窥！

    如此严防死守，沈明洲更加好奇。

    这不是邵炼的风格，绝对是有什么史诗级难题留在了邵炼的电脑上，困扰得他夜不能寐。

    难道是霍奇猜想、黎曼假设、纳卫尔-斯托可方程？

    沈明洲正算晚上趁邵炼睡着，夜袭实验室，詹姆斯就回来了。

    詹姆斯再次前来中国，带上了怀恩公司超过半数的工程师。

    人一到站，立马开工。

    沈明洲就算心系邵炼……的电脑，也要跟随中美联合研究所的脚步，展开大量的测试和实验。

    中美联合研究所将在接下来的时间，对全息互动技术进行深入研究。

    他们不仅要产出能够实现当前技术的硬件，还要对未来万物系统的商业应用进行规划，展开深度合作。

    他们的第一次实验室测试，是要在全息芯片里尝试加载精简版万物系统。

    当全息投影辉光，顺利出现在实验室里时，研究员们都发出了振奋不已的呼声。

    詹姆斯迫不及待的与沈明洲握手，他：“我终于明白阿诺德教授的所有决定，哪怕与政府为敌这一切都非常的值得！在计算机科学层面，他永远是正确的！”

    沈明洲知道怀恩与中国合作遭到了美方谴责。

    在长时间的测试、研究之中，沈明洲听到了工程师带来的许多消息。

    怀恩美国市场遭受了些微冲击，政府与高校大量投资硅谷实验室，要扶持新的芯片供应商。

    这次的合作至关重要。

    成功，就能一扫阴霾，开拓出中美合作的康庄大道。

    听到“与政府为敌”，沈明洲笑着调侃道：“恐怕等我们推出第一款怀恩全息芯片，政府愿意为你清扫掉所有敌人。”

    “年轻人，你的对。”詹姆斯兴奋得不能自已，“我相信阿诺德教授也会等到那一天，我现在迫不及待要让政府见到我们的成果。不定，他们会改变针对阿诺德教授的决定。因为，针对自己国家优秀的研究者，实在是太愚蠢了！”

    “你什么？”

    邵炼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阿诺德教师受到了针对？”

    对一位资深政府服务者来，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詹姆斯见他的神色不对，立刻诧异的道：“阿诺德教授受到了政府的指控，导致大部分研究项目都停止了，包括公司负责的政府网络安防……”

    詹姆斯越，声音越低。

    “……威廉，你不知道吗？”

    邵炼关注国际时事和新兴科技成果，却没有见到任何美国媒体提及詹姆斯所的事情。

    詹姆斯一件一件的跟他细。

    指控、停止合作、退出高校教学工作、暂时离开研究岗位。

    阿诺德教授很长一段时间，都休息在家里，整理着曾经研发项目的资料。

    邵炼却对此一无所知。

    詹姆斯安慰他，“事实上，这些事情没有媒体敢公开报道，毕竟涉及了政府隐私……我还以为，你们经常联系阿诺德教授，他会告诉你们这些事情呢。”

    毕竟，他们聊天，偶尔会提到阿诺德教授。

    无论是沈明洲，还是邵炼，聊到教授都充满了敬意，并且起他们之前视频通话的聊天话题。

    气氛融洽，仿佛并未将政府的针对当做威胁。

    詹姆斯也以此暗暗佩服，佩服他们和阿诺德教授一样，对未来有着清晰的规划，并不畏惧任何的阻碍。

    现在，詹姆斯才知道，阿诺德教授从未告诉过远在中国的学生自己的处境。

    “我是不是太多话了？”詹姆斯忐忑问，“也许教授不希望你们为他担心。”

    不管教授出于什么考虑。

    邵炼都立刻通了越洋视频电话。

    时值美国早，阿诺德教授笑容满面的接通，向邵炼举杯问候，“早上好我的孩子，是有什么急事吗？”

    他神情悠闲，完全看不出受到了政府指控的模样。

    沈明洲不得不挤进对话，满是后悔的道：“教授，我非常抱歉给你带来了这么多麻烦。”

    他在美国获得的善意，大部分来自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

    “抱歉？什么？”老教授放下杯子，忽然笑道，“我可不记得你做过什么值得向我道歉的事情。”

    他神情轻松，见沈明洲一脸焦急，还调笑道：“反而是我，应该向你道谢。谢谢你让我看到许多有趣的东西。”

    阿诺德教授并未将政府的态度挂在心上。

    哪怕他不得不从多项工作退出，养老一般待在家里，翻看曾经整理的资料。

    面对两个孩子的歉意，阿诺德教授耸耸肩，终于露出烦恼的表情。

    “人老了会被淘汰，我尊重并理解政府的做法。”

    “可这是不公平的待遇。”邵炼收起一贯冷静温柔的表情，视线凝结起寒霜，“您为美国服务了二十年！做出的研究成就不应该被他们这样对待。”

    “政治的谈判桌上没有公平与不公平。”

    阿诺德纠正他的法，“二十年只是时间长短，他们的观念变了，做法当然也会变。”

    他微笑着看着他的学生，久违见到邵炼冷漠的模样，竟叫他有些怀念。

    阿诺德与邵炼数次通话，都能感受到他心底里的愉快，视频里都能见到向来冷漠的学生，露出了温和笑容，讲述着关于沈明洲的一切。

    沈明洲改变了邵炼，他还能改变更多人。

    于是，阿诺德教授看向邵炼身边神情严肃的孩子。

    “明洲，既然你感到抱歉，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当然！”沈明洲立刻答道。

    阿诺德教授视线慈祥，满意于孩子的毫不迟疑与勇敢。

    他声音低沉，充满了对沈明洲的期待，“你要竭尽所能证实自己的能力，让我们感到惊讶。”

    “因为，现在唯一能够帮助我的方法不是抗议，不是愤怒，而是科技。”

    中国诞生了独一无二的技术，威胁到了美国不可一世的傲慢。

    美国会怎么做？

    会制裁、会谴责、会想尽一切办法压阻止封锁！

    最终，败在真正的科技面前。

    阿诺德深爱着自己的国家，就像沈明洲和邵炼深爱中国一样。

    他清楚美国每一步发展与变革，不愿意它沦落到依靠虚张声势去保住自己的强者地位，只希望能看到它重新捡起，对科技应有的尊敬与谦卑。

    阿诺德教授重新端起他的咖啡，喟叹般道：“原子.弹结束了二战，计算机改变了时代。只有科技才能平息一切争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