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番(五)
麻仓家新崛起了一位年轻的阴阳师,年岁只有十多岁,但在祭祀、占卜、修历、禊事的领域却是无一不精,阴阳道术的方面也是高超无比,式神更是强大到连鬼都畏惧,在甫一进入阴阳寮的时候,就解决了一个相当难解的难题,是一个引起了轰动的新秀。
“真像啊”有人在暗地里窃窃私语。叶王目不斜视地从廊道上走过,身后交谈的声音仍然若有若无地传达过来:“和当初的那位大人初来的时候一模一样,什么问题都难不倒他,就像是超越了人类的极限一样,这个世界上居然还可以出现第二个这样的天才,真是让人难以接受!”
冷笑的声音紧接着传来,是另外一个年龄更大一些的阴阳生,叶王记得,这是一个蹉跎在职位上数十年的“老人”,是在平日里诋毁他最严重的家伙:“不过是一个靠着天赋撑起来的鬼罢了,听他还有着‘灵视’这种可以读懂人心的可怕能力,谁知道他是不是利用了这种能力为自己擭取了禁忌知识?只有鬼才会寄生在人们心中,不定他的真身就是‘鬼之子’!”
叶王向前的脚步停了下来,眉目间闪过冷意,隐在他身后的式神也渐渐回转过身,静静地盯着后方口无遮拦的那人。
有些人是真的很奇怪,在当事人见不到的角落里像老鼠一样嘀嘀咕咕还嫌不够,非要在自己讨论的那人的边缘若有若无地讥讽,就好像这种可以将话语乘风送入来人耳中的举动,能够给予他更多的刺激,能够他早已枯竭的内心填满一样。
这样随意的猜测,这等凭心的污蔑,这就是世人吗?
何等的丑陋啊!
名为“麻仓叶王”的新人阴阳师面无表情地再次行远,他的眉眼平寂无波,仿佛是将所有的刀锋都暗藏在了黑色的眼眸里,而在他的身后,被巨大的冷意包裹的二人,一直到叶王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尽头,才是瘫倒在地板上,得以找回自己被震慑到无法动弹的身体。
安倍晴明是一位超越了时代的伟大的阴阳师,他的功绩在当代也无人敢于置喙,他与其他的阴阳师之间,就像是隔了一层巨大的鸿沟,他一个人,就将其他的所有人都抛弃在了身后。
这是麻仓叶王在了解到安倍晴明所有的信息后得出的结论,麻仓叶王以为自己和其他人不同,但最后,他还是与世人一样发出了自己的疑问:“这样的人,真的是与其他人诞生在同一个时代的吗?”
麻仓家的当家是一位极擅经营的欲望深厚的男人,他当初可以接纳还是童子身的叶王也就明了他的野心,他忌惮于“灵视”的能力,但他又可以为了麻仓家的前程而忍耐下来,这种矛盾的心理让他极为厌恶麻仓叶王的存在也正是这个男人,在麻仓叶王的面前演示了何为“表里不一”的极限。
而现在,这个男人正步履匆匆地为麻仓叶王带路。在进入到这个萧萧肃肃的庭院里以后,他的脚步也仿佛轻声了很多,一举一动也像是附上了枷锁,等到他见到堂室前的那道身影的时候,他立刻就拜伏了下去:“见过安倍大人。”
“听安倍晴明暗地里是统御着平安京夜晚的百鬼的首领,也不知道这消息是真是假,但我还是表现得更加敬畏一些才好。”这是麻仓家当家在心中浮现出来的想法,麻仓叶王稍稍偏过头去,透过垂下的发丝,看了一眼这个面上满是恭敬的男人。
安倍晴明没有理会他们,他身穿洁白狩衣,腰背挺拔,面容清雅俊逸,丝毫不像一位已经名享世间几十年的传奇大阴阳师,他的指间正夹着一枚白色的棋子,纤长的眉稍稍拢起,像是沉入了一场思绪。
风旁若无人地从这间庭院中倏然而过,一位美丽到妖艳的侍女不知何时出现在院落里,她素白的掌中持着一柄扫把,头也没抬,只是专注于自己的工作。
是安倍晴明的式神吗?听是一位叫做“清姬”的女性是他所知晓的那个妖怪“清姬”吗?
“啪——”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安倍晴明眉眼放柔,像是解决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难题,他转过身来,桧扇撑开,冲着麻仓当家含笑道:“这不是贤人吗?这一次拜访过来,是为了平安京结界的修缮事宜吧?宫里的那位又是忍不住提前催促了吗?”
麻仓贤人笑容微僵,但他很快就掩饰过去了,他低头恭声道:“陛下有疾,这一次过来,是想要让安倍大人您为之占卜,想要您为他的身体预言。”
“有太医院的看顾都还不足够吗?”安倍晴明叹息起来:“宫中的那位还是那么容易烦忧,多思多虑可是与身体无益的啊。”
麻仓贤人不敢辩驳,这不是他应该参入的话题,他讪讪一笑,然后道:“还有诠子皇太后,她的身体已经不足以让她起身,她想要让您为她举行一场‘泰山府君祭’。”
安倍晴明唇边的笑意止住,风也仿佛停下,侍女清扫庭院的“刷刷”声静止,空气凝滞起来,麻仓贤人呼吸的声音像是拉扯风箱的声响,充满了他惊惧的耳腔
“啪——”又一声清脆的落子的声音,麻仓叶王倏然抬起头来,他目光犹如最锋锐的利剑,射向安倍晴明端坐的另一面。
是谁?为何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那一颗黑色的棋子是如何落下的?安倍晴明对面坐着的是谁?他竟不是在和自己对弈吗?
气氛重新缓和下来,安倍晴明若有所思地瞧了处在麻仓当家身后的少年人一下,他重又笑了起来,接下来的话语更像是一种轻叹:“举办泰山府君祭可不是一件事,以活人换死人,这已经是一项禁忌了。”
麻仓贤人连忙辩解道:“这不是诠子太后现在仍然是活着的状态,这样一来,代价也不像是正式府君祭那样严苛,再了,为了太后大人,愿意付出自己生命的忠诚属下也不少”
安倍晴明摇了摇头,他眉眼深邃,摆弄着指尖再次捻起的一枚白棋,似是沉思,麻仓叶王看不出他心中的思绪。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抬起头来,看向了前方一眼。麻仓叶王死死地盯着他,他很确定这位大阴阳师确实是看了对面一下,然后他就失笑一般松了口:“好吧好吧,既然是诠子太后的命令,我也只能去照办了,没办法,谁叫我还要在阴阳寮里讨生活呢!”
他开了一个不大不的笑话,但与此同时,这位阴阳师阁下清澈明朗的声音一齐在他的耳边响起:“既然秋君可以,那我也不用顾忌什么了。”
麻仓叶王恍惚了一下,他这才开始意识到,这后面的一句话,是他在进入这间庭院以后,所听见的唯一的一句,来自于大阴阳师安倍晴明阁下的心声。
不是用什么术式掩盖了自己的想法,也不是用什么道法抵挡住了他的“灵视”,这位晴明阁下的心湖,是真真正正不起波澜的境界,是只有一些修行终生的高僧才能够到达的层次。麻仓叶王终于体会到了那些阴阳寮中的蛀虫们也不敢亵渎的因由,他看了一眼身侧的麻仓贤人,之前有过的问题再一次浮现了出来,这样的一个人,居然是从这个丑恶的时代中诞生出来的,这真不是世界给他开出来的一个笑话吗?
另外,“秋君”是谁?
麻仓叶王又看了看安倍晴明的对面,确认自己真的是什么也看不见。
身边的麻仓贤人拉了拉他的衣袖,严厉的神情让麻仓叶王从无尽的好奇心中醒来,此次行程的目的已经达到,麻仓贤人虽然想要再多逗留一下,最好是能够与这位近来甚少现身的大阴阳师拉拢一下关系,但在身边清姬的垂静候下,他还是熄了这份功利的心思。他看了下身后叶王有些怔然的神情,在心里得意地想到:“叫你平日里一副谁也瞧不起的样子,现在带你来见见大世面,好叫你知道,阴阳道的终点可不是那么容易企及的!”
叶王瞥了这位当家一眼,不知为何,他竟觉着这往日里让他厌恶无比的心思有些好笑起来,就好像是一位躲在巨像后面的狐狸,竟真觉的前者的威严就是他自己的威势一样,滑稽到了可怜的地步。
叶王顺着麻仓贤人的意思一起离开,那位清姬为他们打开了庭院的门扉,在只剩一步就要踏出这个府邸的时候,麻仓叶王不甘心地最后回头了一眼,“灵视”被他运用到了极致,各种已知的阴阳术式也全部被加持到了最大的程度,最后的最后,他眼见到一角金色的衣摆从他的眼中闪现而过。
等到他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站在了晴明府邸之外了,木门在他的身后缓慢合上,内里的一切全都不再可见。
那是什么?麻仓叶王深受震动。
在他听不见的屋里,一段对话缓缓响起,是安倍晴明与他“友人”的交谈。“真是个有天赋的孩子啊,就是年龄还太了一些。”
“嗯?你也觉着他会有很大的成就吗?”晴明笑道:“你可是时间的神祇啊,既然你这么了,那孩子未来一定会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了!”
“不过,既然你都已经可以在所有的时间里出现了就真的不可以再多来看看我吗?”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