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万顷知道,江一苇从来都不是爱诉苦的人。

    即便她后来性情大变，她也只是我行我素不听劝，却并不爱诉苦。

    若非真的遇到了烦心事,她绝不会流露一星半点的烦躁。

    凌万顷抬腕看了看表，晚上八点多,时间并不算晚,开到京郊同庆山庄,也不过一个多时。

    “我过去看看你？”他试探着问。

    “不用！”江一苇下意识地拒绝。

    剧组在同庆山庄搭了景，要在这里拍十来天的戏份,今晚好多剧组人员都住在这里,她不想闹出新闻。

    凌万顷他或许没有流量明星的知名度，但他的份量并不比任何一个顶尖艺人差。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拒绝得有些硬，江一苇又解释：“不想让你上娱乐新闻。”

    凌万顷顿时懂了。

    江一苇的拒绝,也是带着心意的拒绝。她不糊涂的时候，就是这样温柔善良，从来都没变过。

    “那你好好照顾自己。需要什么跟我,我过来很方便。”

    “嗯。谢谢你。”

    江一苇心想,我需要什么,其实叫庞去买一趟也很方便的。

    二人各自一肚子心事，隔着电话，彼此能感受到，却又不透。

    挂电话时,凌万顷的语气还是温柔平静的。但一结束通话，他立即沉下脸，眼神也变得如鹰隼一样。

    数秒后，凌万顷一个电话打给了吴迪。

    “江一苇是不是出事了？”

    吴迪吓一跳：“江老师跟您了？”

    凌万顷丝毫不掩饰怒意：“看来你们都知道了，就我不知道。”

    完了完了,老板要爆炸了。

    吴迪惊到：“凌总您不知道吗？我以为江老师会跟您的她被人黑了。”

    “她不可能跟我！”凌万顷克制着，“黑哪里？谁干的？”

    真是简洁，直指要害。

    “今天下午开始，突然‘江一苇法制咖’的词条开始发酵，万众那边正在全力控评，江一苇不是流量，没有粉丝帮忙控评，已经联系了公关公司介入。据我的消息，应该是欧文静工作室的出。”

    欧文静！又是她。

    凌万顷掐住眉头，稳了两秒，冷冷地道：“找公关公司有屁用，要反扑！”

    这

    真是老板历来的风格啊。吴迪太清楚了。

    被凌总反扑过的人，个个都血淋淋的，场面实在有些惨烈。

    “凌总，这事没这么简单，您听我”

    凌万顷沉声：“一分钟完。”

    “欧文静这些年稳居娱乐圈头部，不仅靠业务，穆赛公司实力强大，幕后另有其人，大家都不敢惹的。”

    “谁？”

    “谢高原。”

    凌万顷愣住。谢高原，那个华国知名实业家，纵横商界与地产界，背景十分深厚。

    他曾是“界限专题人物”的开栏人物，影响力非同可。

    凌万顷沉默数秒，已经拿定了主意。

    “我不怵战。界限传媒成立至今十四年，踢爆过多少黑幕、遭受过多少威胁，我凌万顷是在‘枪林弹雨’里生存，界限传媒也是在‘风刀霜剑’里壮大。不用给江一苇洗白，立即组稿，起底水军公司，打欧文静工作室一个措不及。”

    吴迪明白了老板的意思。他要通过反杀欧文静，来替江一苇解围。

    “好的凌总。不过江一苇这回名誉受损怎么办？有可能会影响她正在争取的一部主旋律电影。”

    “我会联系丁志鹏，这事我来处理。”

    完，凌万顷就挂了电话。吴迪望着上结束通话的页面，又是佩服又是激动，为自己即将参与老板的“护妻保卫战”而激动。

    同庆山庄，四楼的豪华套间里，欧文静正洋洋得意。

    “果然友们好有正义感啊，对江一苇这样的法制咖毫不留情呢。”

    王娟却很紧张，她又要实时监测上的评论，又要一直和工作室团队保持联系、传递欧文静的最新指示，还要时不时地插几句彩虹屁，对欧文静进行全方位的称颂。

    “那当然，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文静姐果然厉害，一眼就看穿江一苇的虚伪。”

    欧文静脸上敷着面膜，躺在沙发上，冷笑道：“萱曼那件事，是咱们心急，被她算计了。以后她的一举一动，都要留个心眼，我们要掌握主动，不能被她耍。”

    王娟紧跟：“真没想到江一苇看着人畜无害，心思这么歹毒。文静姐都已经宽宏大量，没把她踢出这个剧组，她还好意思来跟文静姐争。”

    欧文静

    微叹：“哎，你不知道。我们是同班同学，当初关系还非常好。她样样不如我，我还是对她一样好，也从来没嫌弃她。是她自己不想演戏了，要出国读书，读完回来就糊了。你也知道的，这个圈子里，过气就是过气，也不是我让她过气的呀，气往我身上撒有什么用，整天针对我”

    王娟附和道：“嫉妒呗。因为你比她强，她心里不服，这种叫心理变态。”

    “嗯，就是心理变态。还好老天有眼，她复出也没多大动静。”欧文静摸了摸面膜，“哎呀，差不多了，扶我起来，我要去洗脸。”

    王娟将她从沙发上扶起，一边向洗间走，一边还在吹：“没用的。是什么命，天注定的，她还能逆天吗？又是闯试镜室，又是各种公关，最后不还是给文静姐做配。你演姐姐，她演妈妈。到时候啊，上肯定又要群嘲，她显老。”

    “可不是呢，天注定，别挣扎了。以为自己有个搞传媒的前男友，就想翻身，做梦吧”

    “前男友？”王娟八卦起来。

    欧文静挥挥：“都过去了，人家现在吃不吃她那套都难。不过”她阴阴一笑，“如果她放得下/身段，豁得出脸皮，去舔舔人家脚后跟，男人也许会甩点剩饭给她吃吃吧。”

    江一苇的脸皮还健在，不用豁。

    吉星正在给她打电话：“一苇姐你安心拍戏，丁总已经亲自坐镇解决。公司法务正在调查取证，稍后会针对此次有组织的污蔑事件出律师信。”

    “丁总出马了？”江一苇一惊。

    丁志鹏是个不折不扣的佛系总经理，要不然也不会好几年公司都是不温不火的，尽签些老戏骨了，连丁志鹏都亲自出马，看来这事闹得不。

    吉星怕影响她拍戏，还在继续给她吃定心丸：“是的。所以公司很重视。对于给一苇姐造谣泼脏水的事不能容忍，坚决追究到底。”

    江一苇有点忐忑：“可我的确还有好几百万欠款”

    吉星的语气特别坚定：“那也是正常的法律清偿程序，又没有赖账不还，法制咖这口锅咱不背！”

    “好的”江一苇稍稍安心了些。

    而且公司都出动了法务，想来也是很有底气吧？

    正要挂电话，庞来敲门：“一苇姐，明天的飞页过来了。”

    这意味着江一苇要开始看剧本背台词了，她跟吉星道：“飞页来了，我要去背台词，明天十六时拍摄，任务有点重。”

    “行，没什么急事就不联系你了。到时候跟庞协调。一苇姐安心拍戏。”

    电话终于结束，江一苇坐回书桌前，仔细看第二天的行程表和剧本飞页，将自己的台词用荧光笔划出来，打算开始练习。

    一个冒泡，进来一条信息。

    是凌万顷。

    江一苇没来由笑了，在这样的夜里，孤单的京郊山庄，收到凌万顷的信息，还有点莫名的暖意。

    点开一看，两个字。

    “房号？”

    江一苇一惊，这是他真的来了？

    怎么好端端的，他就真的冲到同庆山庄来了？

    不能，同庆山庄今晚住着费皓南，谁知道会不会有狗仔跟踪，谁知道会不会有私生出没。让凌万顷来房间，太危险了，不是江一苇危险，是凌万顷危险。

    江一苇回：“你真的来了？”

    凌万顷拨了个电话过来：“不远，高速也就半个多时。找你有事。”

    “你别上楼，我下来吧。”

    凌万顷略愣了一下，但还是释然：“行，我在车里，就在楼下。你认识我车的。”

    “好的，马上就来。”

    片刻后，江一苇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山庄楼下，四下里一观察，挺平静的，不像有跟踪的样子，稍稍安心了些。

    一阵耀目的光芒闪了闪，是汽车大灯。

    转头一看，正是凌万顷的豪车。江一苇赶紧跑过去，打开车门上了车。

    没想到凌万顷直接发动车子，就驶出了山庄。

    京郊这一片，皆是温泉别墅和度假山庄，风景甚美，夜色也很是安静。

    “前面有个湖。我们湖边走走？”凌万顷问。

    江一苇点头：“好。”

    没一会儿，就到了湖边。车子稳稳停下，二人下了车，湖风吹来，略有些秋天的萧瑟。

    江一苇没想到会来湖边，只穿了一件卫衣，被湖风一吹，微微一个哆嗦，下意识抱了抱臂。

    凌万顷脱下外套，很自然地给江一苇披上，然后揽住了她的肩。

    “你会着凉的。”江一苇轻声道。

    “不会。你明天要拍戏，你不能着凉。”凌万顷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

    二人缓缓地走着，江一苇问：“为什么突然大老远跑来？我知道你工作很忙。”

    凌万顷却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嗯？”

    “万众都在加班，法务已经赶过去了，不仅万众的法务，我们界限的法务也去了。”

    江一苇一惊：“你知道了？”

    “所以，为什么不告诉我？”

    江一苇有些不好意思：“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再你的身份，过问具体艺人，容易惹人联想。”

    “不要太为我着想。”凌万顷停下脚步，转到她面前，双轻轻地扶住她的肩，凝望她，“于公，你是万众旗下艺人，我保护自己艺人是应该的。于私”

    凌万顷的眼光闪烁起来，话就停在这里。

    胜过千言。

    “谢谢你。”江一苇轻声道。

    凌万顷道：“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把你账号给我，尽快把所余欠款全部缴清。不然对方再用这一招攻击你，你依然毫无还之力。”

    “这怎么行！”江一苇惊呼起来，“我自己欠的钱，当然我自己还。”

    凌万顷不跟她争，也舍不得与她争：“我借你。你写欠条给我，可行？”

    江一苇哑然失笑：“我欠你两顿饭，又要欠你几百万”

    凌万顷轻轻拥她入怀：“我喜欢当你的债主。”

    这是什么毛病啊。江一苇偎在他怀里，想着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和自己也许有着莫名其妙的过往，莫名其妙地买下自己的经纪公司，还莫名其妙地要借自己钱。

    “凌万顷”

    “嗯？”

    “我现在心情很复杂。不知道该如何与你相处，似乎怎样都对，又似乎怎样都不对。”

    一只大悄悄地攀上了江一苇的腮边，轻轻地托起她，让她仰起脸庞，凝望这个男人。

    “顺其自然。”

    凌万顷轻声着，俯身寻到了江一苇的唇，轻轻地印了上去。

    一阵微风吹过，湖面波光粼粼，将天空的月色切割成无数细碎的块，揉碎在湖水中。

    江一苇顺从地偎着他，享受着男人唇舌之间的柔情，脑子里一片空白。

    半晌，

    男人才轻轻松开了她。

    江一苇羞得埋下了脸，久久不敢与他对视。

    顺其自然。这男人，所有的进攻都好自然，自然到自己不由自主地顺从。

    那一刻江一苇再也不知道什么叫“复杂”，完完全全地陷入浑沌之中。

    第二天，万众娱乐在自己的官号上发布律师信，声明旗下艺人江一苇近期遭受不实言论，万众娱乐已完成调查取证，保留对发贴账号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来也怂。

    律师信一经公开，上那几个引战的贴子瞬间删得干干净净。

    也有友嘀咕：“那江一苇到底是不是法制咖啊？”

    有友回复：“不算吧，不就是正常的公司破产清偿吗？又不是赖账不还，江一苇坐牢了吗？怎么就法制咖了？”

    好多跟风嘲笑的友嘴上还很硬，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误，但转就悄悄删掉了自己在各大平台不负责任的发言。

    当然，嘴还是要继续硬一下。

    “欠钱总是不好的。希望江一苇尽快偿还，不要过着奢靡的生活，却拿不出钱还债。”

    公关公司这时候就派上了用场。

    一大拨江影后私服照被人发到上，都是各个场合的偶遇和偷拍。

    友发现，原来江一苇私底下真的很简朴，穿的都是平价衣饰，连像样的珠宝首饰都没有，日常佩戴的就是一条绿宝石链。

    露娜介绍的那家珠宝店店员还兴奋地出来爆料，这条绿宝石链不是大牌，年代也挺久远了，前阵江一苇还拿到店里来翻新过。

    又是一阵惊叹。

    原来江一苇真的是一条不值钱的链戴了好多年啊。

    嗯嗯，姐姐真的是认真还债，不玩虚的。

    这天拍的是欧文静和江一苇难得的对戏，在同庆山庄的后山，搭了一个“破旧”的屋，江一苇扮演的母亲带着儿子躲在屋里，被欧文静扮演的受害人姐姐追踪到此，双方动了。

    许铮并不管两位影后在戏外的纷纷扰扰，他对这些只有一个要求，不要影响拍摄，别的一概不管。

    但今天的拍摄却不太顺利。

    江一苇和演员在屋里对话，彼此鼓励的戏，一条就过了。许铮特别稳，又保了一条，觉得两条都拍得特

    别好，还竖起了大拇指。

    但轮到欧文静出场的戏，就总是不对劲。

    也不知道是不是欧文静脸上的针打多了，影响了做表情，而她冲进屋，望见母子俩时，那种悲愤，又需要眼神和微表情的助攻，可欧文静拍了好几条，都没有达到许铮的要求。

    欧文静脸上有些挂不住，就开始找事端。

    “许导，我觉得江一苇的情绪没有给到，所以我的情绪也上不来啊。”

    江一苇：老子躺着也中枪。

    连许铮都皱眉：“江一苇这里的情绪没问题啊？”

    “我觉得我冲进去，就应该先给她一个耳光，这样冲突立刻就起来了，也符合人物心理。”

    许铮质疑地望着她：“这处理不高级啊，我又不是拍电视剧。你想啊，你怀疑她儿子是凶，而她带着儿子逃跑，在你看来是畏罪潜逃对吧？所以你一找到他们，肯定不是上去打，应该是满怀悲愤，以及害怕他们跑掉，对不？”

    欧文静不话。

    许铮以为她听进去了，又道：“所以这里剧情设置没有问题。你一边打电话报警，一边阻止他们逃跑，这时候才会有肢体冲突。”

    江一苇心中冷笑。

    这欧文静，不就是想借戏撒泼嘛。这一招卓之越这种年轻流量用用也就算了，你堂堂前辈、影后，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她不搭理，牵着演员的坐在旁边的折叠椅上，等导演继续给欧文静讲戏。

    “文静你就必须这样拿捏。这里不剪辑，是个环绕的长镜头，一镜到底，你们两个老戏骨一定要撑住。”

    欧文静扁扁嘴，建议失败，也只能在心里打江一苇几下了。

    江一苇却知道，许铮对她们俩人高要求是必然的

    费皓南流量出身，虽然想凭这部戏转型，但转型之路不可能一步登天，他的能力和几位老戏骨有明显的差距。许铮要靠她们保质量，靠费皓南保票房。

    又一次开拍时，欧文静倒是入戏了。

    她的戏本来也是很好的，又在影坛多年，经验非常丰富。从闯入、到报警、到上前阻止，一气呵成。

    尤其最后的扭打，更是使上了吃奶的力气。

    一场戏拍完，江一苇的臂上都被欧文静给扭青了。

    导演一喊卡

    ，演员率先爬了起来，赶紧去看江一苇的臂：“江老师你臂受伤了。”

    江一苇笑了，拍戏，这点都不叫伤。

    拍了拍演员的脑袋：“没事，这不叫事儿。”

    话一完，就看到了欧文静得意的眼神。

    江一苇觉得有点好笑。剧本就是这样的写，你这样演，无可厚非，但搞得好像自己报了什么仇，就不必了吧？

    而且还要假惺惺。

    欧文静扭到导演跟前：“哎呀，我太投入，把一苇臂弄伤了，她可不会怪我吧，导演你千万帮我产好话，要是她给我发点什么通稿，我仗势欺人，我可受不了呀。”

    许铮头大：“不至于，不至于”

    现场的人都不敢接话，谁不知道这两不对付，个个都埋着头，假装收工的模样。

    王娟突然铁青着脸，冲了过来。

    “文静姐，你太好话了！”

    众人愕然，望着这助理，不知道她发什么疯。

    王娟道：“许导，我们公司来电话了，文静姐立刻离组回公司，有急事。”

    许铮更加意外：“什么事？明天还有她的重场戏呢。”

    王娟恨恨地望了一眼江一苇，转头对许铮道：“我一助理，有些话不该我。我们公司马上会联系导演的。”

    完，拉着摸不着头脑的欧文静离开。

    江一苇就更加摸不着头脑了，我好好拍戏，还特别配合，我又惹什么了？

    一回房间，欧文静立即发飚：“干什么，咋咋乎乎，我今天好不容易过了把瘾，公司发什么疯！”

    王娟拿起，发了一个信息过来：“文静姐，看。”

    欧文静不明所以，困惑地望了望她，还是打开了。

    一看，脸都青了。

    热搜第一，沸。

    “欧文静工作室水军翻水”

    “什么鬼！”欧文静尖叫，想砸，抬到一半，还是忍住了，继续尖叫，“你们吃干饭的吗？公司出了内鬼吗？”

    王娟垂头丧气：“公司让这边拍摄立即暂停几天，要文静姐回去一趟。”

    “我回去有什么用！”欧文静歇斯底里，“一帮蠢货！快查啊，哪里出了问题，快撤热搜啊！”

    王娟道：“公司正在全力撤，可这回遇到了强，对方砸了重金。”

    那是自然，不砸重金，工作室雇佣的水军怎么会反水，出来指证欧文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