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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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使听别人千遍万遍,也只有亲自来过才知道边境生活的凄苦,那些终日生活在京都中的达官显贵只会在高堂庙宇中动动嘴皮子,又何尝真的知道这里百姓的艰辛,一个个浸泡在荣华富贵之中,恐怕早就忘了寒窗苦读数十年的初心。

    林熠纵马行走在这终日都是黄沙飞舞的边境之上,一不心便被这尘土呛了面,原本就凄凉的各个边境城邦因为近日来连绵不绝的战役变得更加荒芜人烟,而最难过的还是夹在其中艰难度日的普通百姓,在这边境之间讨生活本就不易,若是逢上战乱,不要过日子,怕是连保住性命都成了奢望,他们中的许多人或许命丧于战争的刀枪之下,或许死于战争的饥荒,又或者被两边不知是谁的军队拖去充当战俘,最后还是死于非命。

    魏峰心翼翼的在前面为他带路,林熠身后也跟着他从京都带的队伍,他带来的有上万人,留下了大半在达索城,现下只余了几千人跟着,这支略显庞大的队伍在这段时间内没有一个人话,这空旷的荒野间竟只有马蹄踏在这片土地上的声音,他时而回头去看林熠,他一个才十八九岁且生在京都显贵人家的公子哥儿此时那张还有些稚嫩的脸上竟显出了悲凉之色,魏峰第一眼看见他时只道是皇帝放来走个过场的,指不定过几日回京凭着些许边境历练的经历就是加官进爵,安享荣华,可他却当真像是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流露出了真情实感。

    “林将军,我们这位袁都统可不是个好话的,别看他现在年纪大了,当初他可是跟过宁老王爷下的,这边境众人没一个是他看得上眼的。”魏峰折到林熠身边好意提醒着他,黑甲军麾下每月会召开一次巡查大会,目的就是为了让各队之间有所了解,也让都统对各队心中有数,他可是与这位都统见过数回,看谁都是永远沉着一张脸,记得数月前西藩军队因为得到布防图直接越过了虎豹骑的防守径直冲向当时黑甲军三队管辖的月蒙城,月蒙城是连接边境与竫朝防线的一座重要城邦,其地位不言而喻,而那晚三队值夜的卫兵毫无察觉,好在三队副将申吉是个有能力堪当大任的,带着下卫队一翻转了局面,可他们也是损失惨重,整个月蒙城的卫兵死伤过半。

    申吉拼死守住了城池看着是立了功的,可后来竟也被袁文山重重责罚,在西藩对峙月蒙城的当口当着全军被打了足足二十军棍,虽是常年习武之人,可这军中如臂粗的二十棍下去可不得十天半个月才能走动,这就了了,袁文山不立马解决堵在月蒙城的西藩大军,还带着下的黑甲军去找虎豹骑的晦气,是他们防守不力才让西藩有可乘,可是把虎豹骑的统领季誊气得不轻。

    年幼时的林熠就十分敬佩自己的外祖父,可母亲从不与他细讲,当年他还是顾璟宸伴读时就时常自己溜去宫中藏书阁翻看宁老王爷的生平事迹,他记得这个袁文山就是当年宁老王爷坐镇边境时黑甲军一队的副将,没错,正是如今魏峰的位置,可当年的袁文山怕是比现在的林熠还要上几岁,虽当时的达索城还未发现岩石矿,地位比不上如今,可在边境也是举足轻重的位置,能让外祖父如此重用之人,该不是个蛮不讲理的莽夫。

    林熠这般在心中思量着,半晌才抬起头来回答道,“多谢魏兄提醒,我心中有分寸的。”

    魏峰十分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他不让林熠叫他魏将军,他们俩本就不在一个阶位,林熠是京中的世家公子,家世显赫,身后还有一个家族撑腰,而他只是边境的野子,缘巧合才从了军,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才坐到副将的位置,现在倒好,他反倒是叫他魏兄了。魏峰这人是从在边境长大的,他对这个地方的一草一木都再熟悉不过,也比其他人对这个地方的感情更为深厚,这里不只是竫朝与各国的边境线,更是他的家。

    黑甲军共分成了五支队,每支队大约只有几千人守在各个关键城邦,而大本营留了还有将近上万人的军队驻扎在五座城邦的中心圈附近,这样有利于及时的增援。

    魏峰带着林熠赶到筠岭关时已是迟暮,面前这座背靠群山的关隘正是近十万黑甲军的驻扎城池,厚重漆黑的城墙无不昭示着它经历的风吹雨打与无数鲜血火苗的浸染,只站在这之下都仿佛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林熠带着身后的军队在这面前的土地上停留了许久,这就是与竫朝直通的筠岭关,穿过这里只需数日便可直通京都,这里的士兵常年站在这城墙之上隔山穿林的遥望京都,那里是他们用生命守护的地方,也可能是他们穷尽一生都到达不了的地方。

    林熠胸口突然憋闷,当年他外祖父宁老王爷最后一战便是在这里,他仿佛看见了那雄壮但又略微佝偻的身影立在城楼之上,眼神深沉而又疲倦的眺望远方,他看的地方或许正是京都家的方向。当年那一战是何等的凶险,西藩大军逼近筠岭关之下陈兵三日,宁老王爷拼上了黑甲军与虎豹骑所有兵力才勉强将他们赶出关外,可那一战之后边境之上百姓再没有看见那个整日策马四处奔波的蓝甲老王爷,士兵们也再也没在城楼上看到那个远眺故土的身影,也是那一战之后,母亲被送回了京都,寄养在了太后宫中,林熠也只是听人过幼年之时的母亲也是个跟在外祖父身边骑马射箭样样精通英姿飒爽的女子,可后来也再没见过她骑射。

    “走吧。”林熠过了许久才开口,脸上更是沉重了几分,他虽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却总觉得这里的一切都与自己息息相关,这里的土地是他外祖父用生命守护下来的,此刻他站的地方不定也是当年外祖父曾站立过的,他也曾在这里指挥大军作战,而他的母亲幼时可能也在这片土地上放肆张扬的奔跑,像个太阳,他不禁想起了一个人,那个女孩子也是这般恣意,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这里是竫朝的筠岭关,城下何人,速速停下!”

    林熠一行还未靠近城门,城楼上就传来了士兵叫阵的声音,他抬头之时只看见城楼上空飘舞着的边境军旗帜,上面宛如太阳形状的标志正是当年宁老王爷的旗号,他倒是没想到如今边境之上还能看见这般番号,沧海桑田世事变幻,尽管已经过去了数十年,边军也经历了多次整改,可这个地方依旧处处都透露着宁老王爷的影子,林熠心中顿时暖洋洋的,历来朝代更迭,前朝的东西都是不允许出现的,这是不可言的禁忌,他这一路过来之时,也只有黑甲军麾下军队还在沿用这番号,不用都知道这定是袁文山的要求,他如此看重过去的情谊,也不像是心思狠毒之人。

    “我是一队副将魏峰,今日是来向袁统领汇报昨夜西藩进攻达索城之事,烦请通传一声!”魏峰并未透露林熠的到来,这让一旁的林熠对他又有了新的看法,看向他的目光又多了几分赞赏,也难怪当日青祚也对他颇欣赏,他表面看起来是个老实憨厚的,实则心思细腻,现在他们还不知袁文山究竟是敌是友,若他贸然先行抖出林熠,这筠岭关内可是有近十万作战精良的卫兵,到时他们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而他与林熠刚认识一天他就这般为他着想也是令他心中更为相信他,林熠刚到边境,人生地不熟,也需要培养几个亲信,现下这魏峰已是划进了他的名单内。

    “你们先在这里等着!”城楼上的卫兵与周围人交代了几句什么,兴许是叫他好好看着他们,随后便匆匆的转身离开。

    “林将军,待会儿见了袁统领你先在我身后不要话,我与他细昨日之事后再探探他的底细,到时候再见行事。”魏峰靠近林熠悄声道,一旁的林熠只微微点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生怕林熠误会他什么,又开始补充几句,“将军不要误会,袁统领一向心思深沉也不与人多有交流,这么些年边境各种事务处理态度也都模棱两可,我是怕这其中生出变故,虽然将军是奉皇命而来,可这离京都山高水远,也要心行事才是。”

    林熠看着魏峰颇为紧张的样子轻笑,“我自然是相信魏兄的,我才来边境,日后诸多事务都还要请教魏兄一二,到时候魏兄不要嫌弃我麻烦才是。”

    魏峰性格确实腼腆,像是听不得别人夸奖奉承他的话语,林熠只了这几句他的脸便又红扑扑的,仿佛刚才那个在他面前心思缜密分析得头头是道的并不是他。

    他们等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那扇厚重古朴的城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拉开,里面出来一队人马,他们停在离林熠一行两三丈远的地方,为首的一个青年男子打量着他们。

    魏峰驱马走到前面,挡住男子审视林熠的目光,“李兄,上月巡查大会后可是有许久不见你了,袁统领身体近来可还好?”

    为首的男子颇傲慢的仰着头,“你不在达索城好好待着跑这儿来干什么?万一西藩再次返还,城中的岩石矿丢了可是你能负责的!”

    魏峰并不恼,脸上还是带着客气的微笑,“我这不就是来与袁统领商议此事吗,昨夜西藩带头的可不是其他喽啰,是青祚亲自前来,我怕生出事端特来与统领禀明。”

    那男子思索了一会儿,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队伍,“你与我进去吧,其他人在外面等着。”

    魏峰看了看林熠,又笑着叫住前方转身的那人,“李兄,我带了昨夜值守的卫兵与我捅开,待会儿好与统领回话,你看”

    “真是麻烦,那就一起来吧!”他十分不耐烦的道。

    “多谢李兄。”魏峰对着前面的人打着官腔,带着林熠跟着入了城,城门又缓缓关上,直到再看不见他们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