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中，荷蕊有些好奇的趴在门窗边上瞅着里间卧室的情况，刚刚那个姑娘看着也就比她大两三岁，一身翠绿色的衣衫一看就与府上的下人不是一处的，府上的人可不敢穿如此亮丽的颜色四处乱逛，要是被顾璟祺瞧见了，又只有两条路，自己去后山，或者被人扔去后山，苏柒柒光是听见她的声音就有些惊慌失措，荷蕊是发现了的，自从她清醒了些之后，她还从未见过她情绪波动如此大。

    “荷蕊你出去泡些茶水来吧，我与这位姑娘几句话。”苏柒柒当时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她明明已经很努力平息自己的气息了，可面对眼前这个人时，她依然不能控制好自己。

    在屋中坐着，苏柒柒颇有些坐立不安，从前的她可不是这样子的，京中各家都知道苏家的姐嚣张跋扈，一直以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可如今这哪里像她，畏畏缩缩，怯怯懦懦，她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绿萍从进西院开始就打量环视着这里的一切，这破败萧条的景象与揽月轩简直是云泥之别，而面前的苏柒柒也不似从前的神采飞扬，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看着她如此模样，她竟然有一丝丝的窃喜，这京都城里最耀眼的那个千金贵女竟变成了眼前这般鬼样子，也不知三殿下瞧了她如今这个样子还会不会满心都是她！

    “你来干什么！”苏柒柒努力提起精神来，她想找到从前自己的样子，不想在人前落了面子，尤其还是在绿萍面前。

    “我来看看你，毕竟我们还是从玩到大的，不是吗？”绿萍笑着，今日绿萍身上带着淡淡的脂粉味，苏柒柒鼻子灵敏，倒是一闻就闻出来了，不过这种脂粉从前都是送不进她揽月轩的，太廉价，从前倒是没见过绿萍捯饬自己，细细看来还颇有几分姿色，放在苏柒柒身边只做个丫鬟确实是可惜了，也难怪她不甘于只屈居在揽月轩，她那座院实在装不下这尊大佛。

    “不必了，绿萍，你该是知道，从你背叛苏家开始，我们就再无瓜葛，今后如何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们也不要再见面了。”苏柒柒淡淡的道，她这句话时分明在绿萍眼中看到了嘲讽，对她的嘲讽，苏柒柒从来都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此刻更是默默握紧了拳头，一双在桌下微微颤抖，这一切都没逃过绿萍的眼睛，她毕竟在苏柒柒身边多年，该是最知晓她心思的人之一了。

    她像是在故意笑话苏柒柒，故作惊讶的看着她，语气别提有多酸了，“姐，你与三殿下的话竟都是一模一样的，难怪你们俩会走到一起。”

    绿萍面上盈盈的笑着，在提到顾璟宸时，眸中那一闪而过的嫉妒还是被苏柒柒捕捉到了，她蹙了蹙眉，顾璟宸何时过这样的话？她为何一点印象都没有？“你在什么？”

    绿萍像是就在等她发问，双眼放光迫不及待就开始娓娓道来，“那日三殿下来府上探望大皇子，”她看着苏柒柒听见顾璟宸的事气息都开始屏住，生怕错过一点细节，她心中有些不爽，“其实他是来打听苏家的情况，大皇子若苏家真是畏罪潜逃该是秉公办理的，可大皇子也知道三殿下与姐您从青梅竹马，特意问了三殿下的意见，姐你猜三殿下是如何作答的？”

    看着绿萍满脸的兴奋，苏柒柒的心仿佛沉到了底，整个胸腔里空空荡荡，整个人也都空空的。

    “他那日的话可与您今日的话一般无二，”看着苏柒柒眼中的光亮一点点暗淡，绿萍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三殿下亲口对大皇子，自苏家通敌叛国开始，他与苏家，与你苏柒柒从此是再无半分关系的，你这是不是很巧啊！”

    面前绿萍放肆的笑着，苏柒柒却仿佛根本听不见，脑袋中只是嗡嗡的响着，顾璟宸，他与我再无半分关系？她不知绿萍是何时走的，只记得是荷蕊在旁边一直叫着她。

    绿萍离开时回头看向西院的眼神中满是愤恨，就算她苏柒柒如今落到如此境地，却还是有人护着她！她在大皇子府上也是待了许久了，其实她早就想过来看苏柒柒这副落魄的样子，可饶是顾璟祺回来就将她扔到这偏僻的西院不闻不问，还是暗暗警告了府中众人不要去招惹西院，府中他人都只当这是得罪了大皇子的人，自然是不敢多加插过问，她却是明白了，顾璟祺这分明是变相的保护，圈禁！在他心里，苏柒柒是有一席之地的，甚至，只有苏柒柒占了那个位置！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荷蕊有些担忧，她看见那女子走后就进来了，她这茶水可还没备好呢，人却走了，可她进去时，只看见了呆呆的坐在地上的苏柒柒。

    西院潮湿，她扶着苏柒柒起身时，分明看见她那罗裙上濡湿了一大半，慌忙拿了干衣服来给她先垫上，等会还得去烧桶热水，不然怕是又要着凉了。

    “他与我无半分关系？”苏柒柒嘴里一直念叨着这句话，荷蕊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摸到枕头下那张已经皱皱巴巴不成样子的字条，上面的字体隽秀俊逸，先生从前经常字如其人，果是不错的，顾璟宸本该是如此气质，“等我。”只两个字，苏柒柒那夜却是看了许久，这是她这几日来唯一的寄托，只要想到顾璟宸还想着她，她就觉得还是有希望的，顾璟宸是她在这黑暗世界中唯一的一点光亮，是穿过这黑夜唯一给她指引的萤火，可现在，这唯一的一丝火光都被熄灭了，只留她一人在这黑暗里徘徊，不知该去向何方，只余无尽的孤寂在她身边。

    顾璟宸这夜睡得不是很好，半夜三更就被梦魇缠身，在一身冷汗中又惊醒了过来，他猛然起身，黑暗中只能听见他急促的喘息声，微微颤抖着，那双清亮的眼睛在黑夜格外明亮，也格外惊慌，这样的感觉从来没有过，怅然若失，像是有什么珍贵的东西从他身边彻底消失，他抓也抓不住。

    桂齐听见异常赶忙进来，伴着一阵风，殿内的烛火燃起，只那一刹那，有些闪到了顾璟宸的眼睛，“桂齐我没事。”他闭眼的时候对着角落里那个紧握阙影的男子到，生怕他下一秒就拔剑出鞘，直接削了他这殿内的物件。

    长信殿这一夜的灯光都没再熄，这可是前所未见，从前就属这三殿下最不喜光亮，夜间时，饶是宫中的老人也是指不清长信殿所在的，因为它早早就与这黑暗融为了一体，可现在可是没人再关注这里了，宫里宫外所有人的焦点都只有宣室殿。

    顾璟宸披了披风坐在殿里的屋顶，秋日的风甚是凉爽，方才的恐惧也被吹散了不少，他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这动作倒有几分似曾相识，与从前苏柒柒的一模一样，而他身上这件白色大氅，正是与苏柒柒那件来自同一只白狐，是他那年狩猎时好不容易猎到了，只做了这两件氅子，本是两件都送去了苏家，那年正值苏擎四十大寿，他想着该是备份贺礼的，可最后却又被苏柒柒拿了回来，他看着她笑脸盈盈，嘴上着是自己根本没给苏擎，他本就不喜欢这些玩意儿，让他留着自己穿，可他知道，是苏擎压根儿就不想接受他的任何东西。

    顾璟宸在屋顶发了许久的呆，可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方才究竟做了什么梦，今夜天上的星星倒是极多，一颗一颗闪闪耀眼，那个一身白衣的男子就这般坐在夜空下，仰望着这天空。

    他伸摸了摸心脏的位置，似乎有些空落落的，长信殿外，一个姑娘里提着那个紫檀木食盒蹦蹦跳跳的进来了，他这殿中也就只有她能进出自如的，她一进来就呆呆的望着屋顶的方向，眼里只有那个青衣男子，“顾璟宸，你怎么又跑上去了！”

    “我想你了。”他耳边响起那姑娘的声音，他轻轻的着，似乎见到了那个神采飞扬的丫头。

    这一晚，他不知怎的脑中闪过不少记忆中的片段，有他与苏柒柒第一次见面，有她护着自己被顾璟瑶欺负的时候，还有那个脆弱的躺在他怀中气息微弱的苏柒柒。

    “你知不知错！”那是苏柒柒落水后顾驰训诫他时的原话，他见着苏柒柒落了水心急如焚，扯着哭哭啼啼的顾璟瑶险些把她扔下湖去，顾驰过来时当着所有宫人抱走了顾璟瑶，只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让他去宣室殿外跪着，从始至终都没瞧过那奄奄一息的苏柒柒。

    他被打了整整二十戒尺，那双红得似乎能滴出血来，可他就是始终都不张口承认自己错了，他这宫里别人怎么对他都可以，唯独不能伤了苏柒柒一分一毫，他记得那个姑娘醒来后第一个叫的居然是自己的名字，她记得自己在水中扑腾无望时那个使劲拽着她的人，记得那水使劲儿灌进她喉咙里的恐惧，那天她拉着顾璟宸的似乎是用尽了全力。

    顾璟宸望着夜空，伸想要抓住什么，抓住的却只有空气，“柒，这次我会像从前一样抓住你的！”

    西院中，苏柒柒独自在那个空空荡荡的院子里，落叶飘零，不知从哪里飘进一瓣雪白的梨花，慢慢悠悠的落在她的心，已经有些发黄了，苏柒柒张开任它又慢慢的落在地上，转身进去的时候，那一脚正好将它踩进了这泥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