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顾璟祺那日从宴会回来后整个人都阴沉着,谁也不敢靠近他,他从前虽然也会在府中宴请朝中那些大臣,或者是京都中那些世家子弟,可他是个有分寸的人,从来都会克制着自己,府中之人在这里几年,也从未见他醉酒过一次,那天却是反常,他一回来就吩咐下人将酒窖中的花雕都搬了出来,府上的人还以为这是又请了哪家爱酒的公子,没想到他却是将自己锁在了厅内,他们只听见里面有酒壶摔碎的声音,没人敢去打扰他,全都躲得远远的,生怕又惹了他动怒。
大皇子府内的那个待客厅此时是一片狼藉,已经过了一夜,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的格子照了进来,顾璟祺身上还是穿着昨日那件紫金绣莽袍,原本束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此刻飘散在肩头,眼周还有一片青紫,看上去颇为狼狈,跟一个路边的醉酒汉一般。
门从外面打开,午后的太阳正高高挂在天空,那束有些刺眼的阳光就那么直直的射了进来,顾璟祺皱了皱眉头有些睁不开眼,抬挡了挡那束光亮。
“本王过不要进来!你们都当成耳旁风吗!”他伸拿起旁边一个已经空了的酒坛看也没看就径直砸向门口,可却是没听见那意料之中的落地响声,他这才艰难的睁开眼看了看门外,“陆丰。”
面对刚才那个大酒坛子,陆丰没有躲开,只是伸稳稳当当的接住了,他看着里面满地的碎片,还充斥着一股浓烈难闻的酒味,他皱了皱眉头,今晨管家来他府中找他,是顾璟祺出了些问题,他们这些下人也不敢贸然进去打扰,顾璟祺府上的人都知道,陆丰虽然只是个的副将,却是顾璟祺身边难得信任的人,听陆丰从前也是家底厚的,不知得罪了谁落了个满门抄斩,在他走投无路时是顾璟祺出帮了他,帮他处理了家中众人的后事,后来他便一直在顾璟祺身边了。
陆丰踢开脚边那堆东西走到顾璟祺身边蹲下,只不过一晚上的时间,他整个人都憔悴了几分,胡子拉碴,这实在是不像他认识的顾璟祺,“殿下,殿下,”他唤了他几声,他这才慢慢转过头来,陆丰这才看见他眼底闪着的水光,他哭了一整夜,双眼布满了血丝,“发生什么事了?”
他似乎这时才真正看清面前这个人是谁,他整个人似乎都放松了一些不像刚才那样沉重,顾璟祺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甚至有种快要撕裂的疼痛感,“陆丰,当年你的家人在你面前被斩杀时你是什么感受?”
他的声音嘶哑,张口还带着昨夜的酒气,陆丰淡淡的笑了,原本就瘦削的面庞此刻看着更像是皮包骨头了,阳光下看着竟还颇有些吓人,似乎下一秒他就会像茶楼书人口中那些山精鬼怪一样灰飞烟灭。
一转眼这都过去了许多年,他倒还真想不起来那时的感受了,不过当时确实是刻骨铭心的惨痛,还以为会终身铭记,结果也只是持续了那一段时间,像是在亲杀了那个官吏后,他从骨子里的疼痛才慢慢消失了。
“我也记不清了,可我记得殿下看见我时,我倒在那血泊中心里是只有恐惧的,”他脸上露出一个有些讥讽的笑,大约是在嘲笑当年自己的懦弱,“殿下怎么想起问这件事了?”陆丰对着顾璟祺话的语气竟然异常的柔和,丝毫不像平时在外面那副耀武扬威的模样,昨日是上官玦回京后设宴,原本这是顾璟祺拉回上官玦的大好会,他本也是一直关注着宫里的情况,可近来宫中管制甚严,他也只能待在府里等消息了,没想到等来的却是管家这让人有些心慌的消息。
顾璟祺神色突变,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还是昨日的酒劲儿这时候上头了,突然站起身来靠着墙角剧烈的呕吐,一股莫名的气味瞬间飘散开来,着实将还蹲在那里的陆丰吓了一跳,待他反应过来跑去顾璟祺身边时,他只轻轻摆了摆。
“陆丰,从今以后我也是没有母亲了。”顾璟祺淡淡的开口,似乎是在别人的事,从前他觉得自己有没有母亲都是差不多的,他的母亲从来不会像越贞那般事无巨细的替她孩子考虑着,也不像苏婧,她虽不是顾璟祺生母,却也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惠妃仿佛想的从来都只有自己,他觉得有没有母亲都无所谓的,可现在,为什么他的心还是有些痛,他灌了自己那么多酒也丝毫没有缓解。
一旁的陆丰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描述了,顾璟祺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没有母亲了?莫非是惠妃娘娘在宫中出了什么事?可自从苏婧离宫,太后可是将宫中主权都交到了惠妃上,就算如今与太后闹得十分不愉快,毕竟也是一众嫔妃中的首位了,宫中也是未曾传出任何消息的,能做到这般悄无声息不透露出半点风声的,陆丰惊觉,看向顾璟祺缓缓吐出那几个字,“是太后?”可是他还是想不通,即使他们与太后的关系不似从前了,也还没到这种地步吧。
顾璟祺没有回答,也为矢口否认,他抬使劲儿捶了捶胸口的位置,“我只是觉得这里有些痛。”他是个从不轻易流泪的人,可似乎每次流泪都是因为惠妃,他以为自己没那么在乎她的。
陆丰大约是明白了顾璟祺的感受,他沉默了片刻,“殿下,你方才问我那时候是什么感受,其实我早就记不清了,只是我知道,想要快速缓解疼痛的方法,只有亲杀掉仇人,用他们的鲜血来告慰亡灵。”
殿内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听得见顾璟祺有些厚重的呼吸声,他保持着那个半坐在地上的姿势许久,过后才慢慢起身,他只觉得自己的腿有些发软,“本王一定会让他们所有人都付出代价的!”
平西将军府随着上官玦的回归又变得有丝人气了,随从们将上官玦的东西又重新放回了原位,这下短时间内他该是不会再离京了,直到那件事结束,他站在这院子中央看着这进进出出的人群,不过一瞬间就将这空荡荡的宅院填满了,可他的心却还是空落落的,这是他名义上的家,里面却只有他一个人,他本该是与父母兄弟共享家庭的温暖的,可那样普通的生活自他四岁生辰后却是一日都没过过了。
他抬首看着皇城的方向,原本以为昨日是个针对他的鸿门宴,可没想到却是让他看了一场好戏,顾璟宸的段果真是有顾家人的风范,现在想想当时的场景他还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饶是他经历了许多次战场的凶险血腥,可他觉得昨日的大戏才是重头,人心间的争斗往往比战场上那些刀光剑影更加可怕。
屋内的风铃声叮铃铃的相着拉回了顾璟祺的思绪,他吩咐人在外面看着这才进了屋去,转身关门的瞬间,一个暖玉温香的怀抱瞬间冲上前来抱住了他,紧紧的,让上官玦也不能挣开,应该是他不想挣开。
“你终于回来了,此回可有受伤?”身后那个女子的声音总是那般空灵,她是自他回京以来第一个关心他有无受伤的人,那些人在意的只有他是否获胜,若他此回是战败,那他即使是死在战场上也是无人问津的。
“我没事。”上官玦难得的温柔,那双长满了厚茧的大覆盖住素心的,“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京中可有什么事发生?”他是不相信宫中那些人的鬼话的,他们能出口的,都是那些人想要他知道的。
素心放开那环抱住上官玦的,他只觉得后背突然变得有些冰冷,回头的时候素心已经走到了书桌旁,将这段时间整理好的各种情报全都一股脑儿的交给了他,这烟花柳巷中可是收集情报的绝佳场所,上官玦一张一张细细的看着,素心坐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苏家的事你离京前大概都是知道的,来也是奇怪,自从你离开后丞相府也是再没有了动静,每日只有采买的人出府,直到最近,宫中突然放出榜单苏家畏罪潜逃,在出城途中被大皇子拦截,苏擎被当场诛杀,还有,”素心停顿了下,看着上官玦慢慢变得铁青的脸色,“听苏柒柒在那晚逃脱了,现在不知去向。”
怎会如此!上官玦中那摞厚厚的情报册从中滑落,整个人都有些呆滞,他走时明明都与苏擎好了,以后他们要一起过平淡的日子,怎么现在变成了这样!他不过是离开了短短数月,怎么上回的见面竟是变成了最后一面!他当初听了苏擎的话时就应该阻止他的,他应该坚持留下他的人来守着他们的!
当日魏峰在他面前渐渐变得冰冷的样子似乎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脑袋里,一遍一遍的重放着,他竟是又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了苏家!那可是苏家!
“柒柒呢!柒柒究竟去哪里了?她一个人又能去哪儿!”想到苏柒柒一人不知身在何处,他心中的担忧更甚,她从就是在苏擎的庇护下长大的,没有经历过一点困境,如今这样的情形让她怎么办!他应该陪在她身边的!
素心听见这话时,眼中又含了些泪水,这是此刻的上官玦注意不到的,他现在担心的竟还是苏柒柒!原来那个姑娘对他竟是如此重要,当初以为他接近她是有自己目的的,现在看来,唯独对苏柒柒,上官玦是不一样的,与对她的态度都是截然不同的,每每谈到苏柒柒,他眼中的宠溺都快要溢出来了。
“我会帮你去打听的,你不要急。”只要是他想的,无论是什么,她都会帮他的。
上官玦似乎是没有听见素心在什么,他现在想到顾璟宸突然反常的举动又觉得十分正常了,他定是知道苏柒柒的所在!他那般针对顾璟祺,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