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这里就是他生活了近二十年的皇城,眼前的皇城一片漆黑,根本看不清周围的一草一木,实在是可惜了,顾驰偏偏就是个极爱花草之人,搜罗了全天下的奇花异草养在这深宫,今夜过后怕是这些平素闻起来的异香就会被那浓重的血腥味掩盖了,而它原本的颜色也被沾染得看不出来,倒是浪费了当初那些费尽了的人力财力。
马蹄与那些士兵的战靴毫不留情的踩踏上这片土地,顾璟祺并没有阻拦,他们肆无忌惮的闯进那些宫室之中,顿时间整个皇城都从沉睡中惊醒了过来,四处传来的尖叫声,呐喊声不断由远及近又由近到远的穿过厚厚的宫墙击打在每个人心上,有的人面无表情毫不动容,甚至被这叫喊声刺激得越发兴奋,而有的人面上还是露出些许怜悯不忍,这里是竫朝的国土,他们都是竫朝的子民,在参军之前他们也是一腔热血,想要建功立业的,只是如今在这王朝帝都这般作为究竟又算不算背离了初心?或许就连他们自己都有些迷茫了。
前方的顾璟祺倒还是面无表情的注视着面前这一切,有认出他的宫人匍匐在地上从那群士兵的围打中爬到了他的脚边,脸上尽是惊慌的表情,她头发散乱,甚至衣衫不整,或许是刚从床上被拉扯起来,又或者是刚从那些士兵魔爪下逃出,她的眼角含泪,还不时回头看着身后那群士兵有没有跟上来,她只伸出想要抓住顾璟祺,眼神中满是哀求,从前这位大皇子可是对她们这些宫人最宽厚仁慈的,今天他也一定会救她的!只可惜她满心的期许与希望马上就彻底湮灭。
“殿下,殿下救救我!”她在地上蠕动着,想要更靠近顾璟祺一些,似乎这样那些人就不敢动她。
可那只是从前,眼前的顾璟祺早就不是昔日他们心中那位和善的大皇子,他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只颇用力的从她中抽出了自己的衣角,随后后退了几步,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身后的士兵很快上来又想拖走那个宫人,他们甚至都不在乎面前站着的人是谁,脸上带着的笑容与那些整日流连烟花之地的男子无异,那宫人双紧紧抠住地面,整张脸也是被涨得通红,眼泪就那么直直的流了下来,绝望,整座宫廷内都充斥着绝望。
顾璟祺转身离开,在那一片混乱的场景中,他的脚步坚定,一步一步的踩着地上的血水,身后还能清晰的看见方才那宫人留在地面上的两道血痕,颇有些触目惊心。
此刻的宣室殿中亦是能听见外面有些凄惨的叫喊声,那些宫人们平日在宣室殿中侍奉,虽伴君如伴虎,可在这里的生活却是比普通百姓家好不知多少倍,甚至可以是与京都有些富贵商户之家不相上下,哪里在宫内见过这番场面,此刻她们早已是被吓得魂不附体,各自缩在角落里不敢动弹。
“听那些叛军可是真的会杀人的!我还不想死啊!”不知是谁先开了口,在本就安静的宣室殿中激起了一层涟漪,她们本就是刚刚才入宫的,家人口中的荣华富贵还没享着,此刻却是遇上了这样的事,只怕是连这条命都快保不住了。
“怎么办啊!我想回家!”
一时之间那些个宫人就开始在角落里哭哭啼啼,全然忘记了进宫时学会的规矩,本就在殿内侍候的那些太医看起来就淡定了许多,虽然心里也是害怕,可顶多只是皱了皱眉,他们再怎么也是朝廷大臣,顾璟祺就算要对他们下也该掂量掂量的,毕竟一个只有皇帝没有大臣的王朝也是活不长的,可一个没有太后的王朝还是能照常继续的,他们偷偷瞄了眼坐在床榻上的太后,现在最该担心的应是这位才是。
“吵什么吵!打扰皇帝静养!再敢多一个字哀家立刻把你们丢出去!”太后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从未想过自己在有生之年竟还会经历一次宫变,十多年前那回,安王本就是狼子野心图谋已久,那夜也与今日一般,只是当时的顾驰尚能出谋划策,而不是像如今这般躺在此处任人宰割,她颇头痛,又抬揉了揉前额,那次若不是彭文倾尽全力挡住了已然闯入宫中的叛军保住了宣室殿一片净土,皇帝也不能派了人去外求援,似乎那次来救驾的就是东郊大营的羽林军,安王也是个没脑子的,以为东郊大营被自己完全掌控,殊不知皇帝的一道密诏就让当时的统领临阵倒戈,至于那密诏上写了什么,除了顾驰与那统领也是无从知晓了,那一战实属不易,彭文凭一人之力血战了整整两日,待到援军来时已是精疲力竭直接瘫软在地,所以此后皇家对彭文可以是几尽优待了,京中各世家也不敢瞧了他去,也不知他此回还能不能再次力挽狂澜,太后抓紧了中那串佛珠,不停地捻着珠子,可却在微微颤抖着。
殿外的唐楠也不那么轻松了,看着底下那个正缓慢踏上台阶的人他的心是有些紧张的,一直紧紧摸着腰间的佩剑,顾璟祺一步一步缓慢踏上这里的样子,让人觉得这仿佛不是宣室殿的台阶,而是登上那至尊之位的阶梯,不过这也并未有什么区别,这条路本就是他选的另一条通向那个位置的路罢了,他中那把剑上的血顺着剑锋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台阶之上,这段长长的台阶竟也是沾上了点点血迹。
顾璟祺站在唐楠面前,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唐将军,记得上回将军还要与本王站在同一阵营的,这又是何意啊?”
唐楠摸了摸脑袋,看了顾璟祺身后那一群有些张牙舞爪的士兵笑得颇有些尴尬,“末将确实是要与殿下在一处,可也不是要跟着您造反不是!这要是让我家里的老母知道了还不得被气晕过去了!”
顾璟祺只是大笑,上轻轻摩挲着那把剑,指尖上似乎染上了血迹,可他丝毫不在意,“造反?什么叫造反!自古以来成王败寇,若是本王成功了谁敢多一个字!更何况历朝历代哪个帝王中没有沾过鲜血!”他歪着头看向唐楠以及那群严阵以待的士兵身后那扇紧闭着的宣室殿大门,嘴角勾起一抹邪笑,“唐将军又可知道,你现在身后拼死保护的那位皇帝,从前也是弑父杀弟,篡改遗诏才得了如今的位置,你看现如今又有几人敢什么!”
里面的太后听了这话可是气的不轻,顺拿起床榻边上的烛台就使劲儿砸向那扇大门,似乎顾璟祺就站在她跟前,“混账东西!胡言乱语!孽障,真是孽障!”
她捂着胸口开始喘着粗气,周围的宫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太医们看着这情况也不敢贸然上前,太后紧紧抓着胸口看着床榻上始终面目祥和的顾驰,你可知你器重的儿子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想到自己曾经对顾璟祺的宽佑,没料到竟是养了一匹野狼在身边!
方才顾璟祺的话半真半假,当年安王谋逆确实是打着顾驰篡改遗诏的旗帜,不过这只是他为自己谋反寻的一个正当理由罢了,就像如今的顾璟祺打着清君侧的幌子,坊间多有传闻当年先皇遗诏上分明写的安王的名字,只是当初安王在外,顾驰近水楼台,待到安王回京一切已成定局,不过传言终归是传言,逆臣也终归是逆臣,安王最终也被顾驰亲斩杀,顾璟祺现在倒还真是什么样的话都能得出口。
“唐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本王劝你还是快些让开,兴许之后本王也能饶你一条性命。”他这话时虽是带着笑意,可这明目张胆威胁的意味也实在浓烈。
“这么来,上官将军就是那个识时务者了,”唐楠看着身后跟来的上官玦与离繁一行人颇为意味深长的道,“可惜了,末将一向是脑子不太灵光,一根筋,转不过弯来,怕是要让殿下失望了。”他自嘲着,还十分生动的戳了戳自己的脑袋,“况且末将虽为一介武夫,忠君爱国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他这话时分明是意有所指,还特意拔高了些声音,就怕底下的人听不见。
离繁算是听出来了,他这明摆着是给他们听的,虽他也无从反驳,奈何就是咽不下那口气,他那暴脾气遇上唐楠那个时而鲁莽又冲动的,两人间火药味十足,幸而被一旁的上官玦拉住,“大丈夫忠君爱国是不错,可也更应该择明主。”
四下突然空气都有些凝固了,上官玦这意思分明就是在顾驰并非明君,近几年民间确实有些怨声载道,可也没几人敢真正这般出来,而他这另一层意思是他选择的这位才是明主了,饶是跟在顾璟祺身后的有些人都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就顾璟祺今日这等行径,他是明主也有些过于牵强了,好在顾璟祺自己心中还是明白的,上官玦这话也是半真半假,顾驰的固然不错,后半段却也不是再他,他自己都有些自嘲的笑了,曾经他也以为他可以成为百姓口中那个宅心仁厚的明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