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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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份的京都凉风习习,正是一年之中最舒服的时候,摆脱了夏季的燥热,百姓们都纷纷走出家门,长乐街上比往日都更加繁华,熙熙攘攘的人群间人们互相打着招呼,摊贩们也都火力全开在与对家抢生意,街道上的包子铺热气腾腾,一阵阵香味飘散开来吸引了不少饥肠辘辘的行人,在这皇城脚下,一派祥和安宁,一切都这般充满烟火气。

    “你们知道吗,好像近来宫里要办什么喜事了。”隔壁面摊上几个中年男人围坐在一起,老板刚刚生起灶火开始下面,几个装了酱料的大碗放在灶台上,张开了大嘴等着锅里热腾腾的面条进来。

    “可不是嘛,我有个亲戚在宫里做事,好像是在操办三皇子的婚事。”其中一个中年男人顺抽了竹筒中的筷子凑近了旁边几个声道。

    “三皇子?从前这位三皇子可着实是没什么存在感的,如今算是彻底翻身咯。”

    “可不要乱话,这位殿下今后不准就是储君了,也不知这次咱们陛下给他选了哪家的女儿婚配。”

    着着那煮好的面条就是端了上来,众人皆是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碗里,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管他皇家要发生什么事,只要不再是前段时日那样的谋逆叛乱,与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是无甚相关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句话倒是最适合用来形容这几日的顾驰了,不仅寻回了自己与所爱之人的女儿,还为自家那个儿子寻了一门好亲事,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完美的,所有事情都在按着自己预计的方向发展进行,至少迄今为止还未出现过什么乱子,苏柒柒似乎也开始慢慢接受自己的身份,在凝香斋这段时日待得也还算安稳,只是似乎没有从前那般爱笑爱话了,像她娘一般喜欢坐在那处一个人发呆,不过顾驰觉得只要她在他身边就是极好的,其他什么都不重要,而顾璟宸似乎也变了许多,从前那个老是冷着一块脸的他近来似乎像是更加阴沉了,远远地让人见了就想躲开,只是在处理那些政事上他还是一点不松懈的,受到了朝中诸多大臣的称赞赏识,能力这块儿上,顾璟宸自是让顾驰没得挑的,况且已是定了过几日的丰收节要迎长信殿的女主人入宫,他也是到了该成婚的年纪,早早立了正妃也好早早安定下来,从前顾驰觉得顾璟宸是三个皇子中最的,婚配这件事是不急于一时的,如今他这般着急其实也是心中担忧顾璟宸与苏柒柒间会再生出什么事端,他必须及早替他们二人做个了断。

    顾璟宸坐在院子里看着长信殿里人进人出,每个人中都捧着大红的喜字,商量着要将这个字贴在哪里,这个灯笼又要挂在何处,他一人在院中那棵梨树下饮酒,不知怎的,往年此时正是这棵梨树枝头繁茂开花之时,今年看着却是有些衰败,光秃秃的枝丫上时而立着一只飞鸟,可能是觉得自己与这喜庆的地方实在不搭,哀鸣几声便是又飞走了。

    林熠随着桂齐进来的时候就正好看见这样一幅画面,顾璟宸自成一处,与身后那群颇有些吵嚷的宫人自动形成了一处隔膜,仿佛与他们并不是处在同一空间,他走近顾璟宸时也只是有些沉默的站在他身旁,他亦是不知该些什么,在这场婚事之中,他也是逼迫他的人之一吧。

    顾璟宸端起边那盏精致的瓷杯,里面的玉液清澈,他一饮而尽,面上没有任何波动,桂齐却是在旁边皱起了眉头。

    “你伤还未好怎么能喝酒呢?”林熠看着他又给自己添满,从前顾璟宸可是十分节制的,饶是在宫宴之上,也是从不轻易沾酒的,他最爱饮茶,长信殿中常年备着的都是往年的陈茶,别有一番滋味,如今他却是在这白日就开始饮酒了。

    顾璟宸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若是不让他饮酒,他又怎能每日装作安然的度过,“你来了,本王身上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今日难得休朝,这酒可是用去年的雪水酿的上好的梨花酒,你快尝尝。”他又是喝了一杯,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滴落在瓷杯中瞬间激起一层波纹,而后悄无声息的消散。

    “记得这坛雪水是当初我去九华山上采回来的,她也爱饮茶,从前母后宫中攒了许多月光白,清甜解腻,她是最喜欢的,这水煮茶本是极好的,她却是没喝,埋在自家院中是要与我同品的,可惜了,现在被我拿来酿成了酒,不过味道也是极好,还有这酿酒的梨花,可是我这院中长了十多年的梨树上采下来的,京都城可是再找不到第二壶这样的酒了。”

    这样相似的话似乎是在哪里听见过,“顾璟宸,这金茎露在京都可是也没有第二坛了。”犹记得去年生辰时,那个姑娘满眼亮晶晶的捧着那坛酒递给他时的样子,别人都知晓他爱茶,却是不知晓他也嗜酒,只是是在睡前习惯了饮一杯温酒才好入眠,顾璟宸又喝了一杯,冰冷的梨花酒入肚,将全身的暖意都驱除了干净,一股冰凉遍布肺腑,梨花的香气也在唇齿间慢慢蔓延开,他嘴角的笑意也是展开来。

    “殿下、、、”林熠想要些什么,可终究是开不了口,他握紧了,他现在又是以什么身份来劝慰他,臣下?又或是知己好友?还是即将成为他正妃的大哥?

    顾璟宸亦是不话,只是一杯接一杯的酒下肚,每次抬头饮酒的瞬间,眼中的泪水都是又被倒了回去,只是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才缓慢从眼角滑落,顾璟宸这个人啊,从前就是很少哭的,遇见苏柒柒后更是再看不见他掉泪了,她就是个火热的太阳,一切的阴霾到了她面前都会被驱散,只是如今这个太阳也是日暮西沉,终究抵不过黑夜的来临,这是顾璟宸第一次感觉到难受,全身上下不论你做什么都异常的难受,像是被东西挤压一般,喘不过气来,他记得幼年时李嬷嬷离世时他都不曾有这般感受,他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拆开来,将身体里那导致他蚀骨挠心的东西揪出来。

    凝香斋,苏柒柒看着那幅挂在窗旁的画卷,这是顾驰前不久刚拿出来的,当时他将这幅画卷宝贝的捧在上,生怕将它不心弄坏了去,他笑着对苏柒柒从此他们一家三口就可以长长久久在一起了,一家三口吗?苏柒柒没有话,画卷上的那个女人巧笑嫣兮,撑着一把伞立在荷塘边上,漫塘的荷花却是不及她脸上的笑颜,这就是慕若嘉,苏柒柒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这般仔细的看自己的母亲,她这才想起从前在苏擎的书房中也是见过这样一幅仕女图的,她偷溜进书房那次,分明看见苏擎的眼中难掩的悲戚与思慕,那时她还太,不懂那究竟是什么,只是现在明白了,自己却也要经历这同样的事,如今她时常会想,世上有那么多的有情人,终究不是都能圆满的,有的是如同她阿爹与娘亲一般的生离死别阴阳两隔,有的却是如同她与顾璟宸一样的近在咫尺却又不能相依,究竟是哪一种的疼痛更甚呢?

    透过凝香斋的窗户正正可以看见宣室殿的景象,每日这里上朝又下朝,人来人往,到了夜间却终究都又是回归平静,直到苏柒柒进宫,顾驰每日都会抽时间去凝香斋与她静坐闲聊,也不管苏柒柒有没有回应,他只一人在那里对她着在他印象中从前与慕若嘉的种种。

    他慕若嘉是时候也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她大约是被家里人宠坏了,在府上是整日不得闲的,四处上蹿下跳,与兄长姐姐擅自跑去京郊爬山踏青也是常有的事,每次回府她总是最狼狈的那一个,明明大家都是一同出去的,可偏偏就是她将自己弄得一副花猫模样,躲在我们身后不敢出来,可苏老太爷也从不会训斥责罚她,只是教训她的兄长姐姐又把她带出去胡闹,那个丫头,看见自己兄长姐姐被训斥竟还在后面偷笑得格外开心。”每次苏柒柒看见顾驰提起这些事时,眼眸深处都洋溢着喜悦幸福,眉梢的笑意都是满满的,他大约是真的爱极了慕若嘉吧,只是他的爱太过偏执疯狂,才会让所有人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包括她与顾璟宸,若是不曾有那些糊涂事,她与顾璟宸也断不会处于今天这般境地吧。

    “可是为什么?她已经成亲了你还要将她囚禁在这里,你可知她是不愿意的。”苏柒柒看着沉浸在过去回忆中的顾驰兀的泼下一盆凉水,也只有她敢在顾驰面前问这样的问题,也只有她问,顾驰才不会又像从前那般发狂。

    他愣了,嘴唇都在微微颤抖,“她是爱我的,柒柒,你娘亲她是爱我的,那个人才是胁迫她的,她在他身边不会幸福的!是我将她从那个恶魔身边解救了出来,你不知道,当年你母亲知晓怀上你后她是很开心的,若不是,若不是后来苏擎闯宫想要带走她,她又怎会早产血崩!是苏擎害死了她!”

    苏柒柒觉得自己不再是从前那个苏柒柒了,从前十多年建立起来的世界在她面前一点一点崩塌,一养育她爱护她的阿爹突然间死了,从与她一起长大的她最喜欢的人突然变成了她的兄长,那个竫朝的君主突然又他是她亲生父亲,还告诉她是她阿爹害死了她娘亲夺走了她,这其间的真真假假她已是无从分辨,只是终日有些浑浑噩噩。

    她苏柒柒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在慢慢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一具让她自己都害怕的没有感情的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