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大婚在很久之后依然为人所津津乐道，不只是因为皇家的排场之盛大，从宫中一直到林府，满目所及之处尽皆鲜红，整座皇城都透着冲天的喜气，完全盖过了当年顾驰迎娶苏婧在百姓心中的印象，更让人所咂舌的是其间这位竫朝太子与长公主还有林家姐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情缘，当初顾璟宸为了苏柒柒险些丧命这件事不知怎么在京都不胫而走，在所有人都觉得这两位此生都要捆绑在一起时事情发展却是让人惊掉了下巴，苏柒柒一夜之间变成了顾璟宸的妹妹，关于两人间所有的情谊全变成了什么兄妹之情，而后更是短时间内宣布了顾璟宸与林家的婚事，实在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林府门前挂满了喜字，府上的下人个个都身穿大红鲜艳的衣服忙里忙外，着实有些晃眼，这是生怕外人不知这府上即将办喜事一般，实际上在林熠入宫后的那天晚上，顾驰便是连夜昭告天下，林家大姐将是顾璟宸的正妃，竫朝未来的太子妃，这也实在是丝毫不顾及顾璟宸先前的反对，先斩后奏，这倒是像极顾驰一惯以来的做派，整个后宫包括竫朝上下的人都在盯着长信殿，看他究竟作何反应，然而在这之后的那一整夜，顾璟宸也是没有再发声的，如同从前，长信殿的大门始终紧闭，也是让顾驰的心静了下来。

    九月初九，自古以来这就是个十分喜庆的日子，也正是这天，是整座皇城乃至竫朝都满心期待的日子，宫内一早便是忙碌起来，在雾气朦胧之中，只能看见长信殿牌匾上挂着的一片红布条，比起林家那颇为夸张的样子实在有些寒酸，而身为今日主人公的顾璟宸第一次在众多宫人的摆弄下穿上那件红色长袍，从前他就是十分不习惯这般被人伺候的，所以众人也只当他那副黑脸是不喜长信殿人多，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镂空的窗户照在顾璟宸身上，花纹光影斑驳，挺拔的身形同样倒影在地上，露在外间的皮肤竟是比一旁的宫人更加白皙，只是从前那双有神凌厉的眼睛在今日看着却是有些无精打采，眼角处的一丝乌青都在透露着面前这个身着喜服的男子昨夜睡得并不好的，只是旁人终究是不知他是因何不寐，是为着今日即将成亲而兴奋激动，还是为着不满意这桩婚事而失眠，只是他一身的酒气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他是因为期待。

    桂齐从始至终都站在一边，一袭黑衣在这群红色间实在是过于显眼，一张黑沉着的脸也是十分显眼了，周身与顾璟宸相似的阴冷气息更是让人不敢靠近，明明是个喜庆的日子，整个长信殿却是透着一股与之十分不符的气场，宫人穿梭在其间都是心翼翼，只有桂齐知道，近几日休朝顾璟宸是有多放纵自己，顾驰派来长信殿准备大婚事宜的宫人都是见不到他的影子，起初桂齐也是找不见他人的，直到后来听见酒窖中传来的声响，想是他将地窖里存了几年的酒都当做了白水，不出几日便是去了大半，桂齐见着他时，他中抱着那个样子极丑的坛子，上面用来封坛的泥土已是裂开了大半，周围一地的酒坛让人放不下脚，饶是顾璟宸醉得有些不省人事，仍是将里那坛酒紧紧抱在里不肯撒，那是苏柒柒在他去年生辰时送来的金茎露，如今也只剩下这一点了。

    那是桂齐第一次见到醉酒的顾璟宸，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谁都碰不得他中的东西，他醉眼朦胧，脸颊上两团微红，见着桂齐的时候许是将他错认成了什么人，嘴里一直含糊不清的着什么。

    “我一直把你当做最信任的人，为何你也要逼我！”恍惚间，顾璟宸看见林熠向他走来，他苏柒柒现在有顾驰护佑，可百年之后，顾驰不再，她就当真能凭借这半途得来的长公主之位安享富贵吗？他若不娶亲，天下人的唾沫都可能会将她淹死，你不是不知道民间谣言的可怕，你你不在乎，可不在乎它们就不存在吗？往往那些无形的东西才是最伤人致命的，你娶林娆，只是长信殿中多了一个人，从此前朝有我林家保驾，殿下当是个聪明人，当清楚其间的利害，她如今已是永昌长公主，是您的亲妹妹，她断不了的情，当由您下定决心来斩断，这对您，对她才是最好的。

    柒，恍惚间，顾璟宸又看见那个明媚如春光般的姑娘在对着他笑，如同从前一样，那般无忧无虑，可一瞬间，她便是跑得越来越远，不顾顾璟宸的呼唤，消失在了他眼前，原来那个姑娘竟是永远都回不来了吗？永昌长公主，从前她是苏柒柒时他会护佑她，如今他也会同样护佑她一世安康。

    苏柒柒方才进宫便是赶上了这皇城最大的喜事，太子迎亲，举国欢庆，宫中上上下下满是喜气，从前她也是极喜欢红色的，如今看见这鲜红却只是让她想起那些人的狂涌的血液，还有顾璟宸倒在血泊中的模样，宫人们同样在为她梳妆，看着铜镜中自己那张娇俏的脸蛋，苏柒柒却是笑不出来，荷蕊拿起那根凤凰翡翠玉步摇簪在苏柒柒发髻间，琳琅满目，甚是动人。

    “姑娘，今日这般喜庆的日子该是开心的，否则不吉利。”荷蕊一向是个没心没肺的，看着苏柒柒苦着一张脸忍不住道，虽然她知道也没人敢苏柒柒的不是，可分明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蛋，怎么偏偏都是看不见笑颜的，实在是有些可惜。

    苏柒柒咧开嘴角，可却是更加难看了，眼角都带着几分苦涩，原来那些戏文话本中的苦情女子都是这般丧气的，今日她才算是见着了，外面似乎是出宫迎亲的队伍出发了，一阵喧闹声传了进来，她忍不住趴在窗口上看了一眼，长长的迎亲队伍，宫人们抬了数十箱的金银珠宝，旁边更是禁卫亲自护送，可队伍的首端却独独不见那个她朝思暮想的身影。

    “奇怪，这太子殿下不是要亲自出皇城去迎接的吗？怎么没见着人啊？”荷蕊也是探头探脑的寻着那个身影，这姑娘可是十分兴奋的，她只是一个被卖到顾璟祺府中不受重视的乡下丫头，可没想到有一日能进这皇城内来伺候，还能亲眼目睹这场盛大婚礼的筹备，饶是苏柒柒不想过于关注这场盛事，也经不住她每日的絮叨。

    “长公主，陛下在外面等您一起去文华殿。”一个宫人走进来打断了苏柒柒的思绪，是了，皇家的礼制一向是极繁琐的，太子成婚更是要先去文华殿中上香禀明先祖的，宫人对苏柒柒话都格外心，眼前这位如今可是皇帝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他进宫这许久，可是从未见过皇帝亲来哪家宫室外等人的，苏柒柒算是头一个让顾驰在殿外等如此久的。

    苏柒柒未想到顾璟宸也是在得，看见他时还是愣了一下，曾经她也是想过他身穿红色礼服的模样，婚服极其繁复，可穿在他身上却是让人眼前一亮的，她的眼神中突然一下不可抑制的出现了光彩。

    “顾璟宸，你穿这件衣服是真的好看，就算不笑也是极好看。”苏柒柒在心中默默道，原来，他们竟是再也无法像从前一般畅所欲言，再也无法对着对方无所顾忌。

    她走出来同顾璟宸一道站在顾驰身后，他们如今有许多会站在一起，可却是从来都不会多看对方一眼，也从不会与对方一句话。

    “柒，你今日这身红衣也是极好看的。”像个要出嫁的新娘子一般，只是你的新郎却不会是我了。

    祭天，祭祖，焚香，从文华殿一路到宣室殿，这是顾璟宸与苏柒柒共同走过的一段路，也是林娆即将踏入皇城要走过的路。

    他站在大殿中央，看着那个披着满身红衣盖着盖头的女子在众人的目光中向他走来，喜乐响彻大殿，只有顾璟宸在那一端，像一具空洞的行尸走肉，众人脸上皆是欢笑，只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是逢场作戏还是真心真意，而红盖头之下的林娆似乎就是这大殿里最真心在欢喜的了，看着自己的绣鞋一步一步走进那个她心中之人，她自是满心的欢喜激动，她终究是赢了苏柒柒。

    苏柒柒看着面前的一切，与她想象中的大婚一模一样，却并不属于她，她竟成为了顾璟宸婚礼的旁观者。

    第一次见顾璟宸时，苏柒柒只是觉得要将面前这个还没有她高的男孩叫做哥哥实在有些毁了她混世魔王的形象，她仰着下巴骄傲的看着他，第一句与他的话就是叫他不点儿，现在想来苏柒柒仍觉得十分好笑，而后来，她却是再不愿意叫他哥哥了，因为她不想真的做他的妹妹，有些话着着便是变成真的了，可如今，饶是她再不想，她也不会像从前一般肆无忌惮的唤他顾璟宸。

    “恭祝太子殿下新婚大喜！”众人的声音在大殿上空飘荡，竟是不知何时，他们已是礼成。

    她眼角挂着那滴若有若无的泪水缓步走到顾璟宸面前，在顾驰有些紧张的目光中举起那盏酒，这是她进宫以来笑得最灿烂的一次，也是她在众人面前第一次对着顾璟宸讲话，他们许久未这般面对面，顾璟宸屏住呼吸，他有些害怕，害怕自己忍不住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抱住她，这一刻，这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苏柒柒对着顾璟宸微笑。

    “祝贺皇兄，新婚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