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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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败就是这么快。

    原本着要死在长城上的扶苏被身边的炼气士护卫架着离开了长城。

    长城沦陷了。

    之前扶苏保护的那些人,也成了越境而来的月氏,康居人马蹄下的一道亡魂而已,除此之外,别的什么也没有。

    只是可怜了此地的秦军。

    从长城下攻下来,比从长城下攻上去要简单的多,如割菜一样轻松。

    三千秦军,在扶苏逃亡的情况下,成了溃兵。

    若非是荆童及时找出来,扛着一面黑色大纛旗,将一部分秦军聚拢起来,想必已是全军覆没,或许扶苏都不明白,为何会败得这么快!

    这是秦军在边境以来的第一次失败,同时也是月氏这几十年来第一次跨过长城边境。

    他们横亘在长城边上插上了月氏的狼旗,点燃了此处的烽火台。

    月氏的烽火与秦军的烽火自然不同,波尔萨知道,郁孤台上的蒙恬一定能看的懂这烽火的意义。

    这一次,郁孤台成了一座浮在长城外的一座孤岛,他们无路可退。

    还需要分出一部分兵力来防备随时可能会从身后飞来的冷箭。

    虽然有墨家铸就的城墙,将整个郁孤台修成了一座堡垒,可若是没了补给,不需要我们出,秦军自然会失败。

    届时,灭掉蒙恬,就算无法占据上郡,吞下长城,也算是极大的战功,封一个王或许也有可能。

    波尔萨仿佛看到了自己加冕为王的画面。

    只是可惜,秦军不会让他这么安然的坐镇在此处,不然的话,真的能以长城为跳板,吞下整个上郡,从而图谋陇西,天水几郡,进而吞下半个秦国。

    只可惜,不得其时。

    波尔萨目光看向远处,只不知咸阳在何处,也不知那李信,此刻是否也来了上郡。

    李信一战扬威,甚至一度超过蒙恬,成为他们最仇恨的秦人。

    波尔萨认为,那不过时李信得了天时罢了,不然怎么可能打退他们强大的联军,他看着中的弯刀。

    李信,你的头颅,会成为我帐上众多酒樽之一。

    扶苏跑的倒是快。

    虽然不是出自他的本意,但丢下这么多秦军在这里,这就是他的过错。

    荆童的心脏被一只不知道从哪里射来的毒箭射穿,此时面色铁青,就算是法力护体,但也不能为他续命。

    若非没有法力,他应该在中箭的那一刻就已经死去了。

    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此刻,他进气少,出气多,喘着大粗气,胸膛起伏不定,他意识已经逐渐模糊了,但不曾放下中的黑色大纛旗,这面旗帜虽然已经破破烂烂,上面已是血迹斑斑,但这却是在场秦军的信仰。

    契看着已经活不了多久,甚至此刻已经不出话来的荆童一阵失神。

    他们是如何失败的,这不值得他们去考量。

    他们想的是自己是如何杀出来的。

    在血色的记忆里,他只看见了一面黑色的大纛旗,在引领着他向外冲锋。

    这黑色,是世界里唯一的颜色,他曾跟着这面旗帜,从秦国开始,踏上了六国的土地,他以为自己会跟着这面旗帜踏上西域,踏在月氏,康居人的土地上,用他们的生命来当做自己的军功。

    契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后退,从长城边上后退。

    他怨恨扶苏吗?

    恨,当然恨!

    他们这么多兄弟,有多少人是死在月氏人里的,又有多少人是死在自己人中的,他都心中有数。

    三千的兄弟,到了这里,就只剩了四百多人。

    只剩两曲之人。

    秦制,两伍为一什,五什为一队,两队为屯、两屯为曲。

    他一五百主,下兵竟不满五百人,可笑。

    至于他的上官,大概都死在了战争之中。

    若是没有荆童,他们应该也会死在长城边上,无人敛尸骨。

    他慢慢蹲下来。

    “先生,你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吗?我尽量帮你完成!”契牵起荆童的。

    荆童不出话来,他的喉咙像漏风的筛子一样,话到这里,就漏了,只能发出“啊,呃,嗯”之类的声音。

    荆童松开中的大纛旗,牵过契的,将旗帜放在他的中,然后指了指远处像一条卧龙一样的长城。

    慢慢地落了下去。

    他会后悔吗?

    荆童依稀间仿佛看见了扶苏落泪,跪在这里,向因为他的决策而死亡的所有人声对不起。

    但下一刻,画面一转,原本道歉的扶苏并不悲伤。

    我只是做了正确的事情,我并没有错。

    公子啊,你有没有看见你救下的那些人,最终死在了异族人的马蹄之下,或许未来死去的人会更多。

    心不狠,怎么当得了帝王。

    他的眼睛逐渐暗淡,我的坟墓会在哪里呢?

    “先生走好!”契拿起中的大纛旗,看着荆童陷入了沉思。

    “我要回去!”他扛起旗,看向所有人。

    他指着身后的长城:“我要回去,大秦帝国只有战死的将军,没有后退的懦夫,若是长城防线拿不回来,蒙将军就会腹背受敌,我秦军数十万的精锐或许就会因此被一锅端掉。”

    他话未曾完之时,身后就有数十位士卒站了起来。

    契看着中的大纛旗,指着上郡的方向:“想想,若是蒙将军死了,败了,数十万秦军灭了,结果会如何。”

    “这些蛮夷会冲进长城来,而我们则无士卒对抗,他们会长驱直入,冲进你的家,杀你家中男丁,辱你家中女眷,夺你家中财物,最后会一把火将你宅院,田地烧个精光。”

    “你们愿意吗?”

    无声,但众人眼中愤怒的眼神让契明白,军心可用。

    之所以无声,是告诉长城边上的那些蛮夷们,我们败了,逃了,而不是磨刀霍霍,企图重新拿回防线。

    “那好,诸君,请随我一同回去,用刀剑,去拿回我们秦军丢失的荣耀。”

    契拔出了剑,将大纛旗插在地上,从身上拿出了一块柳木片:“现在,做最后的准备吧,若是我们当中有谁有幸活了下来,请到此处来,取走这些遗书。若是有不识字的人,可来找我,我为你们写遗书。”

    这四百多人,识字会写字的也有上百人,这些人你帮我,我帮你的,花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写下了所有的遗书,也可以称作最后的家书。

    他们挖了一个坑,将遗书平铺在最下面,然后在上边放上了荆童的尸体,又从身上取下了一些东西,当做是陪葬品,很快的,一座墓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他们等了许久,才等到夜晚到来。

    波尔萨并没有去考虑如何安营扎寨,既然有现成的,那还费那个劲干啥。

    半人住在烽火台里,而大部分人则挤在这几百个营帐里面。

    秦军的辎重此刻成了他们的辎重。

    虽然秦军有趁着天黑,偷营劫寨的习惯,但波尔萨满不在乎。

    这些人,早就被他杀破了胆,及时去传递信息才是正经事,哪里会有这种胆子来个回马枪。

    他看到了秦军的溃逃,那也不过是三四百人而已。

    而他这一次带来的士卒,就是他们的十倍不止。

    五千多人,还能给这三四百人打残了,打败了不成?

    话虽然是这样讲,但必有得警备他还是得做的。

    不过巡逻的士卒就不这么想了。

    数十个巡逻的士兵拿着锋利的刀枪,背着弓箭,走来走去,但显得格外懒撒,很显然,他们同主将一样,认为秦军不可能来劫营。

    开玩笑呢?

    四百人对五千人,必死的局面,傻子才会来呢?

    他们正巡逻着,忽而听到耳边传来一阵阵声音传来。

    静静倾听,这似乎是一首歌谣。

    当时,他们只觉得震惊。

    “敌袭,秦人劫营。”

    “秦人来了。”

    “秦人”

    守卫的人的各种声音被一阵箭雨打断,锐利的箭簇穿过他们的喉咙,心脏,臂,眼睛,让他们除了痛苦的呻吟以外,再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这一刻,他们听到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声音似雷鸣一样响彻这个夜空。

    “不好,快传信,敌人夜袭”

    焦急慌乱,充斥着整个军营。

    “不要慌,列阵,应敌!”

    首领的话尚未完,就听见从前方前来一阵愤怒的吼声,比雷声想要响亮:“岂曰无衣”

    波尔萨见到了他这一生最为恐怖的场景。

    这还是之前被打的溃散逃亡,丢盔弃甲的秦军吗?

    他看见这些凶猛的秦人脱下战甲,与衣服,裸露着上半身,提着刀剑,背着弓箭,竟逆着山势打了上来。

    这一刻,他经历了曾经是山东贵族们挥之不去的梦魇。

    秦人捐甲徒裎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

    他们人虽,却异常凶猛。

    这一刻,这些秦人才是狼,才是虎,而他们,只是等待死亡到来的羊群而已。

    这些西域人,再次回想起蒙恬马蹄下的那段令人恐惧的岁月。

    一无所有的秦人才是最可怕,他们不惧死亡,无惧危险,冒着箭矢也要爬上城墙,斩断对方的旗帜,这次也是如此。

    契扛着一面盾牌,中握着一把刀。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曾是陷队之士是何时候了,但他能,他亦如当初一样凶猛。

    他的刀,砍下了一个逃亡的蛮夷,没有别在身上,他继续向前。

    一个愚蠢的蛮夷挥着枪,刺向他,被他用身上的盾牌挡住,然后一脚将那人踹飞,连着走过去,砍下他的脑袋。

    身后却有一杆枪穿过了他的肩膀,他咬着牙用盾牌打飞枪,同时,枪从体内飞出带走了无数的血肉渣滓,他回头,一刀从上到下,一道狰狞的伤疤卧在那人的脸上。

    他继续向前,有人阻挡,就杀人,就算受伤,也不能停下。

    这就是陷队之士。

    除非爬上城墙,斩下旗帜,将对方营地凿穿,否则在生命终结之前,永远也不可能后退。

    秦军在向前,悍不畏死的向前,就算受伤,就算是爬也要前进。

    五千敌军竟然被这四百,不,是两百人打的节节后退。

    波尔萨愤怒不已,他亲自冲阵,斩杀了许多秦军,但这无法挽回下属们心中的恐惧。

    秦军,曾把他们揉碎,像践踏泥土一样踩着,这是恐惧,是梦魇。

    他们竟生出了后退逃亡的想法。

    波尔萨继续冲阵。

    忽然,有人丢出一根长枪,刺穿了他坐下白马的脖子,鲜血比夕阳还要美丽。

    他刚刚倒下,就见一中年男人走过来,挥刀砍下了他的头颅,这时,他才发现,他竟是唯一一个冲阵的人,原本应该保护他的近卫竟早已后退。

    他终究没有见到李信,也无法砍下他的头颅,他的人头反而被人提了起来。

    契举着波尔萨的人头。

    “与子同仇!”愤怒夹杂着欣喜,伴随着这一颗头颅,竟成了压倒敌军的最后一棵稻草。

    一面倒的杀戮开始了。

    这帮秦人,此刻成了虚弱的猛虎。

    冲着几千个健康强壮的联军杀去。

    联军节节后退,最后退到了长城边上,越过烽火台,就到了长城境外,这时,才有人回过神来,竟开始组织起下反扑。

    他提着一把刀,砍掉了几个不断后退的士卒。

    “别退,对面只有两百多人,杀了他们,不然,我们只能作为败军回去,想想我们会成为什么,奴隶,最低下的奴隶。”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大些,边也边杀身边后退的下属。

    “一个秦人的头颅,能换取牛羊十头,一个奴隶,儿郎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随我杀!”

    前面的士卒随后没有听到,但后面的人听到了,他们被动了,也平静下来开始思考,然后回头,前面有人后退就杀,渐渐的,联军军纪开始恢复正常,他们开始反杀。

    像一片乌压压的黑色暗流渐渐淹没了剩余的秦军。

    契的眼睛逐渐暗淡,身子逐渐倒下。

    他伸出,近在眼前的联军的旗帜最终没有拔下来,但黑色的大纛旗已经插在了城头。

    这面旗帜,永远也不可能会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