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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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九年——44年,二月。

    暴风雪已经刮了四五天,库页岛被雪窑冰天包裹着,白皑皑、迷茫茫,十几只饿极的雪狼,狂躁地在雪地里来回踱着,腿上的长毛挂满冰溜,橐橐作响,锋利的獠牙足可以穿透肩胛骨,幽蓝的眼睛透着瘆人的寒光,头狼半蹲着身子,正死死盯着面前已经在雪里赶了三天路,力倦神疲的两个人。

    邬正则全身血液沸腾,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连眼睛都燃的血红,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星诺,心!”

    邬星诺收紧里的长刀,黑色缎面的狐皮斗篷被烈风刮的呼呼作响,一张英气清秀的侧脸暴露在风雪中,“哥,难道这十几只畜生——要把我们耗死在这里!”

    邬正则倒吸一口凉气,没有接话,从肩上取下用了二十几年的那张弓

    飚风卷着万丈雪尘,在厚重铅暗的云层下疯狂地肆意穿梭,整个峡谷被搅的浑浑眊眊,两个人如同雪雕背靠背立着

    “我们——必须活着,洗脱欺君之罪!”邬正则觑着狼群,两道浓重剑眉微微扬起,眼神异常坚定。

    邬星诺紧闭红唇,芙蓉般娇嫩的脸颊被寒风打的通红,浓密细长的睫毛布满白霜,她右脚向前迈出一步,随时准备冲出去。

    “我左,你右!”话间,邬正则已经从箭褡取出三只梅针箭,挂到弓上——这种箭是军用箭,穿透能力强,这是邬星诺被流放时,邬正则特意托人铸的

    三只梅针箭弦无虚发,一箭一只,都破头而出,邬正则一侧嘴角微微上吊,踅回身又是三只利箭,带着寒光直奔雪狼心脏,嗷嗷,几声惨嚎回荡在峡谷。

    邬正则只有十只梅针箭,全部射完,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弯月短刀,这时一头杂毛雪狼腾空而起,直奔他纤长的脖子,邬正则一招崩拳打歪狼头,又一个回马枪,把弯月短刀狠狠插进雪狼的脖子,瞧着这只杂毛畜生倒下,邬正则长长嘘了一口气,“星诺你不要动”,他总是这样,任何情况下都护着妹妹,就算她惹下天大的祸,他还是不惜从北京到盛京,然后到宁古塔,再然后到爱辉,最后到这里,奔赴两千里一路跟来

    “该我了!”邬星诺嘶喊一声,凌空跃起,对着带头的雪狼重重砍下,头狼侧身跳起,长刀落在它的臀部,大半条腿血淋淋掉到雪地上,霎时间一片殷红头狼一个趔趄,歪歪斜斜倒下,它回头凶狠的眼峰一扫,用最后的力气发出一声——嗷!

    “不好,它在召唤别的狼群!”邬星诺紧锁眉棱骨,“哥,快走!”

    邬正则收了短刀,“其他狼群也会听它的?”

    “有仇必报,这是狼道!”邬星诺睨着奄奄一息的头狼,不安的道。

    “没事,有哥在!”

    邬星诺神情严肃,不在搭话,拉着邬正则深一脚浅一脚迎着雪尘向前摸索着。

    她还是忍不住回头扫视一眼这雪狼谷,这里三面环山,山峰交错,即使是当地善涉猎的阿伊努族与赫哲族人都甚少出现在这里,若不是圣诏来的突然,外加父亲病重,她急于回乡,也不会带着哥哥冒这样的危险

    邬正则见邬星诺走神,催促道:“还不快走,难道想喂狼。”

    邬星诺顿心生悲酸“哥,都是我害的你”

    “你已经受到惩罚了,其实你这个刑部尚书——”

    “不要安慰我,等平安回到京城再!”邬星诺低垂着头打断邬正则的话,对这个一心想做陶朱翁的哥哥,她实属无奈!

    三年前,十六岁的邬星诺实在忍受不了自家哥哥的不争气,冒用哥哥的名字去应试,结果中了一甲头名,接到喜报,邬正则连夜出逃,她这个妹妹那里甘心,瞒着爹娘,直接面圣去了这就有了后来

    乾隆八年,年纪,在官场混的不错的邬星诺因为处理亲王府一起命案,得到圣宠,破格调任到尚书省,认命刑部尚书,从一品大员,她自认为圆了老爹的做官梦,也满足了自己巾帼英雄的梦想,那知人人善妒,老祖宗的规矩太多,女子不得参政——一本奏折,揭露她的欺君之罪,龙颜震怒,流放邬星诺去库页岛,乾隆皇帝念及她父亲的恩情,放过她的家人,只让她一人接受刑罚

    两个人不知道走了多久,惨淡苍白的太阳像一粒冰丸子在苍暗微绛的云层下缓缓移出,天色微微透亮,似乎要放晴。雪住了,风停了,周遭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他(她)们兄妹咯咯吱吱踩雪的声音。

    邬星诺一安静,气氛就格外沉闷。

    “我们的巾帼豪杰什么时候这么泄气过,不像你啊!”邬正则伸拍拍邬星诺头顶的碎雪。

    “我哪里有泄气?”邬星诺余光扫了一眼他,“什么时候还有心开玩笑!”

    “啊哈哈——你是怕了!”

    邬星诺只是笑笑,怅然望着天空,茫然的:“我怕连累你!”

    邬正则本想哄她多几句,结果自己也被弄得压抑,“再来多少只狼,我都不怕!”

    “你的箭用光了,你的力气也会被用光!”邬星诺突然停下来,睨着远处的飘起的雪尘,“那是——”

    邬正则顺着她出神的方向望去,心下骇然,喃喃自语:“这么快!”

    “来了它们来了!”邬星诺下意识握紧刀柄。

    邬正则凝视着远处被扬地半丈高的碎雪,良久才,“走,它们还得一会能追上我们。”

    “哥,我实在走不动了。”邬星诺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我们就在原地等,顺带恢复一些元气,要不然,只有被挨咬的份!”

    邬正则听了一愣,“这是什么对策——坐等喂狼!”四周环视一下,到处都是雪的世界,沟沟坎坎都被雪淹没,没个藏身的去处,这个时候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