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今上性奢侈,好享受。
自登基以来,增建行宫,扩建猎苑。今朝独奉佛法,明帝信奉犹专,广颁诏令修建修缮塔寺。
先帝已是奢靡已极,每日从王宫御河里流出的,都是带着香气的旖旎脂粉水。
而当今明帝更有过之无不及。
十年下来,只上京苑的规模,便比先帝时期翻了两番不止,猎场脚下修建一零八连绵朱阁,专供王族狩猎宴游之用。
饶是如此,极尽奢华的上京苑,也留不住寡情的天子。
今岁明帝便对连着三年游宴都去同一个地方表示厌倦。
便登了龙舟,后面坠两百条舫船,明帝携皇室宗族,并百户高门贵族,取京渠运河航道,从王都一路而下,至望郡。
《盛朝*风物志》中载语,“望郡有琼罗之花,惊蛰既发,雨之后,飞舞如旋,天地充盈,若神女有降。”
明帝思慕神女,便以两百条船舫作媒礼,以诱神女入降,与之邂逅云 雨。
上一世姬允花了半年时间,几乎掏空国库,以巨资造龙舟,从王都一路游玩至望郡,甫一下榻,出来闲逛,便一眼捕到了绿荫柳下的白宸。
当真是以为神女化为男儿身,也要下降来同自己燕好。
至此一路疯魔下去,神兽都拉不回来。
只可惜如今是俗人治世,不止九天之上的神女不再隐现,连地上的仙人之子都留不住。
姬允看着眼前年轻的,因未生怨气和郁恨,而真正仿若神仙子的少年。
叹息地想,怀璧有罪。
从前种种,是他痴妄了。
郎君仍注视着他,瞳仁微微张大了,像是有些惊,又似有些喜:“你,你认得我?”
何止是认得。
姬允笑一笑,这却是不得的。
他醒来时,船队已然从王京发出,姬允因存了上一世的记忆,深知这回龙舟南巡,已是动摇了国之根本,看起来繁盛无比,却是盛得都要烂了。到白宸逼宫时,盛朝早已被蛀空,国库空虚,朝政混乱,门阀倾轧,简直一塌糊涂,若再来一场天灾,激起民怨,妥妥就是亡国之相了。
姬允被吓个半死,他再是奢侈无度,还是不敢把祖宗基业都败光了,更不敢戴灭国的帽子,便要喝令船队调头,只是姬允奢侈而不吝啬,一向是带着他那帮宗族外戚一起败家,又因深受佛法教诲,是个宽以待人的慈善皇帝,那些个贵族们早都被姬允亲自养得刁了,奴大欺主,竟是咬口不让,隐隐还有逼他就范的架势。姬允也知他们这一路准备了许多动作,一趟南巡下来,不知要刮出多少油膏,自是不肯轻易转回。
姬允气得倒仰,待要使出雷霆手段,却不得不悲哀发现,世族早已势大,他竟左右受制,动弹不得。
到最后也不过是减了百条船只,仍按着路线,于前日到了望郡。
因是初至,尚未完全安置下来,世家子弟们自然也不及召见。是以这一世的姬允,原本是还未见过白宸的。
白宸有此一问,倒也正常。
不正常的是,他脸上显出的喜色。
照理来,姬允既然未曾见过白宸,白宸自然也不曾见过他。
他这样,倒像是知道他是谁,又希望他认得他似的。
姬允自然不会多情到以为白宸对自己有意。
而让白宸露出欣喜之色……
姬允忽地笑了。
是了。
当今贵族子弟多尚清谈玄学,尚清名,气度高然,而鄙粗陋,钻营俗物的,当时不过十四岁的郎白宸,就被当时推奉至天下第一名士,隐居山中,十年不出的白衡赞誉:“后人者,惟宸可一语耳。”
后起之秀何其多,白衡该何其狂傲,才言只有白宸能与他对谈。
但白宸郎君之名,到底如登九霄,响彻寰宇。
只是这样的名士风流,白宸却不甚以为意,反而立下高志,要一朝入凤池,搅弄天与地。
后来白宸果然也真的入了凤池,却不是搅弄天地,而是搅弄他罢了。
也不知是哪家的郎君同白宸透露了消息,白宸竟亲自来堵他。
姬允也不知该不该高兴了。
要知上一世,即便他百般温柔意,白宸待他亦疏漠已极,更不提这样主动亲近,心期待地望着自己了。
一时慨然良多,不知从何起。
最后终是宽怀而怅然地,姬允隔着两堵人墙,对人墙之后的郎君道:“郎志高洁,惟凤池可居。”
却不回答自己如何认得他,亦不追究他怎么认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