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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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桓还是出事了。

    姬允被这个消息困住,已经连着几日没有上朝了,他每日把自己关在寝殿里,焦灼地来回走动。

    他努力了,他让姬蘅学习练兵练武,也想方设法拦着姬蘅去找他舅舅。

    但是,事情还是发生了……就像上一世那样。

    姬允抠着自己大拇指上的扳指,眼角一跳一跳的,看着隐隐地有些神经质,宫里的内侍们都格外心翼翼,走个路都怕露出丝声响,然后惹来姬允阴沉不定的目光。

    顾桓出事的消息知道的人不多,至今还有御史台的人不知死活地上书姬允如何惫懒怠政,要他尽快登朝。

    这些姬允都可以不理,但不巧当时白宸也在场,所以白宸也是知情人之一。

    自那日之后白宸就一直在殿外候着,但姬允不肯见他。

    他知道自己这样对人不公平,简直可以是莫名其妙,但前世的阴影笼住了他,他一时没法从自动延伸开的联想里脱身出来。

    但即便他自己再想逃避,事情总在那里,不会因为他视而不见就跟没有发生似的,还是得解决。

    顾桓出事之后,微服入军营的太子姬蘅便亮出身份,出来主持大局,当然对外只是太子前来犒军了。

    姬允当然不觉得是自家那不成器的儿子突然有了这么强的号召力,就像上一世那样,姬蘅这显然是被顾桓的人给扣住了,为了从他这里赢得更大的主动权和筹码。

    姬允自己坐立不安地焦虑了几日,到最后还是接见了白宸——他现在也只有这为数不多的一些人可以用,总不能真的因为自己那莫须有的疑虑就不见人了。

    白宸脸色看起来也不大好,眼下一圈青影,眉间不自觉地皱在一起,短短几日,脸上竟显出一种叫人心惊的沧桑沉郁来,看起来竟丝毫不像是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郎了。

    饶是一头乱麻的姬允,看到这样的他也不由一惊,脱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白宸勉强地扯一扯嘴角,道:“大将军遭此不测,微臣不免思虑过多。”

    这理由听起来很像那么一回事,顾桓这么一出事,后梁那边,藩王那边,姬允接下来的好多动作都会受阻。

    他与顾桓渐渐生隙,成了彼此的绊脚石不肯相让,但真正这种时候,姬允仍然不得不依赖他,没了他便如同失去臂膀,刀都拿不了。

    姬允被他激起隐忧,不由得叹了口气:“顾桓出事的消息不可能一直瞒下去,谯州那边顾桓不能主事,姬蘅想必也被拿捏住,一乱起来恐怕难以收场。”

    本来顾桓手下那帮牲口就不好伺候,现在又把姬蘅扣住,姬允随便想派个什么人过去接手,都怕激得那帮子野蛮人一个不高兴,把来使给剁了。

    “臣连日求见陛下,为的也正是这个。”

    白宸拱手在他身前跪下,道:“臣请赴谯州,望陛下恩准。”

    姬允其实不是没料到白宸来找自己的目的,正这个当口,以白宸品性,又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只是不提白宸如今资历能否弹压得住那帮牲口,便是姬允自己,出于不能对人言的原因,已经先有两分犹豫了。

    脱口便想否道:“不行,你去不合适。”

    话却没来得及出口,白宸已快速道:“陛下,如今情势紧急,大将军那边尚且没有确切消息,若是醒过来也还罢了,若是醒不过来,陛下要放任太子殿下落到群狼口中,以此威胁陛下吗?如今谯州群龙无首,陛下若不及时派人过去,等他们从一团乱麻里理清头绪,陛下也不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而放眼满朝文武,陛下即便派谁过去,也比不上大将军的地位,都不会令他们满意。若是去了个位高权重的,他们恐怕以为陛下要缴他们的权,反而要起了逆反之心。”白宸道,“如今内忧外患不止,大将军三十万大军是我们的利刃,万不可轻忽对待。而臣既无大功绩,也无派系所累,自然也就不足以令人忌惮。”

    条条利害分明,姬允一时不能言语。

    白宸见他沉默不语,顿了顿,又道:“且臣此去,乃是为了辅弼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为国之储君,虽还年轻,但既然已身处波涛之中,如今也正该是成长起来的时候了。”

    姬允眉心微一动,不知道对方是有意无意,将姬蘅单独拎了出来,巧妙地撇清了自己并不别有用心。

    心中那点时隐时现的疑虑被奇异地安抚住了,他瞧着对方那略有些憔悴的清隽眉眼,一时有些软绵绵的,甚至感到歉疚了起来:那些同他有什么干系呢,凭什么要连带着受猜忌呢?

    他想起自己重生之后,分明是要补偿这个人,弥补上一世的遗憾,如今却因为一点风吹的动静而悚然惊栗,不由觉得自己有些虚伪可笑起来。

    他按了按眉毛,口中却仍道:“朕再考虑考虑。”

    白宸点点头,分外谅解地道:“臣不着急,左右这几日便是婚期,臣也要先完婚才走的。”

    “……”

    姬允想现在下旨,让他快点滚算了。

    姬允看着眼前的人,后者眉目微垂,脸上含了很淡的笑意。

    那的确是喜事将近时,该有的神情。

    他险些忘了,眼前这个人的婚期就要到了。

    若当初尚且觉得是戏言,如今从春到夏,秋日已至,沉淀了这么久之后,姬允也能看出对方不是在同他赌气了。

    白宸向来比他清醒有决断,当断则断及时止损,的确像是他的作风。

    姬允放下手中茶盏,一时无话可以,但又觉得自己该点什么,甚至不肯露出片刻怔忪,还要扯出一点笑来,否则就显得自己弱势了似的。

    他无意义地“唔”了声,才想出该什么比较合适。

    他笑了笑,道:“自然不会拦着你的终身大事。”

    数日之后,姬允下旨,令白宸为督军,半月后赴谯州大营。

    没人对时间正好卡在白宸大婚的第二日提出什么疑义,知情的都恨不得白宸别娶媳妇了,赶紧过去整顿大局,不知情的,除了那些心碎满地的少女,也根本没有人在乎白宸娶不娶妻。

    自然也就没人想到要揣测姬允是否含了什么私心。

    而由于通信遥远之故,顾桓已经醒来的消息同姬蘅的请罪书,一起递到姬允手上的时候,已又过去了半月。

    他前脚听完来人汇报白宸的迎亲队伍,已绕着城内走了一圈,正在往女方家去。

    后脚便看到了顾桓脱险,已经苏醒的消息。

    姬允盯着那张纸,仿佛是不识字似的,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地将那寥寥几个字抠了好几遍。

    顾桓……他没死?

    一瞬间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巨大的荒谬感笼罩上来。

    姬允攥着那张纸条,几乎对之前战战兢兢,瞻前顾后的自己感到了不可理喻:他到底要被那些莫须有的,天知道究竟会不会发生的,那些前世的未来困扰到什么时候?

    而为了那些连捕风捉影都不是的可能,为了其实只是不想再遭一次背叛的所谓弥补,他亲手将人从自己身边推开,故作大方地任那人去娶妻。

    心里难道不会不甘吗?

    上一世他蒙蔽眼耳口鼻心,也要将人困在自己身边。这一世他明明都已经得到了对方的爱意,凭什么还要把人送给旁人?

    他是傻了吗?

    侧帽巷最尾的那处院,难得像今日这样地热闹起来。

    迎新娘的烟花爆竹已经点过了几轮,从巷口到巷尾,落了满地的红屑。

    白宸穿着大红色的喜服,手中牵着红绸的一头,另一头则牵在另一双柔软白 皙的手中。

    他们正在一拜天地。

    锣鼓喧天,喜庆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