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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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初,南国芳菲已谢过一幕,后梁大军连舟涉水,将沇水两岸繁盛水草压得倒伏。

    来者甚众,旗鼓相望,一眼望去皆铠色,一片灼眼的密密麻麻。

    所过之处大地震动,水流断竭。

    白宸与姬蘅立于城楼之上,敌军尚在数十里之外,已经能看见远处飞扬的尘土,听到地面颤动的声音。

    姬蘅头回见到这种场面,又震撼又心惊,隐约还有几分不出的激昂之感。

    原来 真正的仗是这样,那些诡异莫测的谋略背后,仍然只是两方人马相拼,兵戈相向,routi相搏。

    白宸又清点一遍城楼上的弓箭,巨石,火油等物资。

    城门下是江充带着三万将士,刀刃已磨至最锋,铠甲已亮到发白,他们屏息昂首,目如雷电,如同又一堵城墙守在城门内。

    江充目中充血,紧握长刀的手背青筋暴起。身后的三万人连同他一起,是这场战役的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防线,守住了,这场战役就胜利了。

    白宸敢将这个先锋递给他,他就敢接,誓死也不会让这道防线破了。

    他恣意昂扬,自以为侠义热肠,实则左躲右闪,藏头露尾的一生里,唯有白宸肯信他,敢要他担上家国重担。

    知遇之恩,唯以命报。

    战鼓擂擂,马蹄嘶鸣。

    敌军已至眼前。

    “弓箭手弯弓,搭箭!预备!射!”

    “大石就位!准备!扔!”

    “油桶就位!准备!扔!”

    “火箭就位!准备!射!”

    一道道指令通过传令兵传到整座城楼,箭雨之后立马换石头砸,石头砸完就把油桶滚下去,城门下已堆了一排干草,又淋上油,一轮火箭下去,立刻燃起一圈火带,已进入火带的人立刻被烧成了个火人,在炼狱火海里嚎叫翻滚。

    饶是如此 ,仍有一部分人已经穿过火线, 掏出尖锐刀斧扎进墙缝里,开始迅速攀爬城墙。

    然而城楼上也有弓箭手已经在等着他们,准头还很不错,一箭下去一个,真正摔出个肝脑涂地。

    城门口迅速堆出了半人高的尸山,但后面的人仍然前赴后继地涌上来送死。

    在以万数往上计的战争里,人是最重要,偏偏又最不值钱的东西,不过就是看哪方人多死得起。

    对方攻城已有半个时辰,伤亡数目愈发可观,而城楼上的物资损耗也相当地快,固然还能继续捱下去,但如果只是为了阻击对方的前锋就倾其所有,耗干物资,那无异于弃帅保卒。

    白宸在城楼上坐镇总指挥,不停地发布命令,声音已近沙哑,他又取出一支令牌,这次直往城下,扔到了江充眼前。

    “开城门,”白宸素来温文沉静的脸上,也显出了凛冽而直白的杀意,“将敌人杀回去!”

    城门渐从眼前开,江充脑门与脖颈都炸出条条青筋,他冲在当先,暴喝一声:“杀!!!”

    “杀!!!”

    三万怒吼如汹涌巨浪,卷冲入天际。

    江充浑如不要命一般,双目赤红,青筋暴起,胯下一匹黑马左突右冲,径自窜入敌阵中,他抡圆了胳膊挥刀四砍,转瞬间已砍杀敌人数名,惹得后梁士兵围着他转,却不敢再进。

    后梁此次派出的前军将领邓尧也是素以骁勇善战著称,自负出阵以来难逢敌手,尤其喜欢身先士卒冲前锋。

    此番攻城,许久攻不下来,已是心头暴躁,终于等到对方敢开门迎战,又见江充一人撕破兵阵,周旋其间如入无人之境,当下好战心起,猛夹马肚,弯腰提槊,直往江充奔去。

    江充见此人朝自己狂奔过来,杀气扑面,也立马横刀阻挡,刀槊相击,发出极沉的金属相击之声。

    两人都被大力震得虎口发麻,往后隔开稍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兴奋的神色。

    江充舔舔干热的嘴唇,战逢敌手,不可谓不快意,可比上回那个发现不对就跑的怂蛋有意思多了。

    “嘿。”

    江充狞笑一声,提起刀又再度迎击上去。

    白宸从城楼从上往下俯视,明显看得见中翼的双方战服已混作一团,互相砍得正是起劲,而两翼仍然互相包在外围,随时准备可以掩护中翼撤退。

    看似得火热,但双方都还处于一种游刃有余的状态。

    白宸举目再看向城楼之外,太远了,他只能看见密密麻麻的黑压压人点,段匹焕应该就在那里面。

    段匹焕是想要一举踏破谯州大营的,而分攻其他三县,也是为了分散大营的兵力。

    白宸几乎已经放弃其他三县,只专心守住焦县,光是这波守城就派出了三万人。

    只是可惜,隔得太远,这一箭是射不到段匹焕身上了 。

    白宸从旁边人手里要来弓箭,城楼下厮战正酣,乱作一团,唯有江充与邓尧两人对战,身边隔出了一片清净地,两方的人都眼巴巴地在外围守着,又插不上手,只能抽空往近在身边的敌人捅上一刀。

    白宸弯弓搭箭,箭矢指向了城楼下的两人。

    姬蘅诧异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他倒是很有分寸,没把“你居然想要暗箭伤人”明晃晃地出来。

    白宸试图瞄准位置一直在变动的邓尧,一边抽空道:“仗不是比武。”

    光明正大或许听起来让人心生向往,但是如果输了呢?而对方大军还在后头,随时等着这里战局结束,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

    姬蘅却一时接受不过来似的,他有些困惑,甚至感到了怀疑,他的神情仿佛是才认识白宸这个人:“可是……”

    战争里固然是会动用阴谋阳谋,但是谋略和心机是等同的吗,筹谋策划与背后暗算是一样的吗?

    他心里浮起不上来的怪异,自然他也多少能够明白白宸的用意,但对方的这一套仍然让他有些受到冲击。

    “殿下,当你迫切想要得到什么,想要做什么的时候,”白宸似是看出他的怀疑,声音轻得有些飘忽,“也就学会不择手段了 。”

    而后手指一松,箭羽往城楼下飞射而去。

    箭羽离弦, 尖猝的破空之声在混乱战场里简直微弱得不值一提。

    江充与邓尧方才相交数招,互不上下,都咬牙切齿地兴奋起来,各自战马也从鼻孔里剧烈地喘气,两人方才一击分开之后,互相绕着对方周旋,而后忽然两腿一夹马肚,又向着对方冲去。

    江充提刀削向邓尧的脑袋,邓尧则一槊刺向江充的胸口。

    那支破空而来的箭簇完全在两人的意料之外,而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那支箭羽仿佛提前预判了邓尧的行动方向,邓尧策马前冲时,那支箭正当着邓尧胸口而来。

    而邓尧根本来不及变化方向甚至是减速,就这么迎着那支箭簇冲上去。

    正中前胸。

    江充完全始料不及,一刀挥空 ,眼睁睁看着邓尧突然从马上翻滚下去。

    主将先死,余众奔溃。

    胜负已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