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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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中自白宴归隐,姬允一系痛失一臂,拥立太子的大将军党则趁风起势,将几个与己对立的硬骨头纷纷或贬或谪,朝中局势立变,大将军一系一时独占鳌头,风头无两。

    傅祗下了朝,没有理会同僚一起饮酒的邀约,独自步行离宫。他仍然很独,寡言少语,并不与谁走得亲近,白宴辞官之后,就更是独来独往,不曾对白宴所受遭遇痛心疾首下笔千言,也不曾对顾桓yidang有过什么好脸色,甚至对太子姬蘅也出言不逊。

    气得姬蘅几度想要论他的罪,倒是被顾桓按了下来,不只如此,顾桓还派人给傅祗送过两回礼,只是都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对于这种摆在明面上的不客气,顾桓还未表示什么,旁边下属已先气急败坏起来:“这姓傅的拿什么乔!将军看得起他,想要提拔他,还不识抬举!属下看他是——”

    顾桓摆摆手,断他道:“傅先生志向高洁,不屑与我等武夫为伍也是情有可原。既然无缘相交,也就罢了。”

    属下仍是愤懑不平,但因着顾桓的话,也就没人去动傅祗,只让他一个在墙角凉着就是了——毕竟朝中变动太剧,数根栋梁被换,房子终归有些不稳当 ,总要留些名望重的耿介人士顶住头上的天花板,好充门面,就像是一池水固然不能保证清可见底,但至少也要时常注入清流,才不致浑成一滩死水。

    傅祗回到家中,他因贫困,只在城中租了一处院子,地段也不很好,背后就是临街的一条商铺,平时吵闹得很。

    从傅祗的后院一推门出去,就是一条极窄,仅容一人通过的巷,因这条街上大多开的酒楼,后厨门就都往这个方向开,许多厨余垃圾就扔在这巷里,臭气熏天,蝇虫围绕,平时绝不会有人路经,巷又窄,堆满了竹篮木桶一类的废弃物,更不能容人通过了。

    而傅祗就出现在这条巷里,等来了一个人。

    来者穿一身不显眼的灰旧衣袍,相貌虽然平平,还有些黑,眉眼却很生动,颇有几分机灵劲儿,与灰扑扑的着装实在有几分违和,傅祗正狐疑,来人便撕下了脸上面具,却是侧帽巷尾里那处院子的厮——束稚。

    傅祗见到是他,先惊了一惊,道 :“怎么是你过来?”

    束稚是与白宸一同消失不见的,一并被列在了通缉名单里,已经许久不曾露过面。

    束稚先拱一拱手,道了声大人,才道:“留在我家主人身边伺候的,傅先生只见过我,为免傅先生错认了人,便由我亲自过来。大人放心,我的易容之术尚可。”

    傅祗刚刚目睹了对方换脸,心下也是叹服,而后想到朝中那位只手遮天,无孔不入,也就明白了白宸的谨慎。

    他点点头,因时间紧张,也未太过寒暄,直接道:“那劳你转告你家主人,殿下已经答应了。”

    束稚绷紧的脸上陡然露出喜色:“真的?!”

    傅祗点头,又从袖里摸出一封信,递给束稚:“这封信,带回去给你家主人。”

    束稚连连点头,将信心收好了,又道:“太好了,我家主人也托我向大人带话:骑牛者将要入京,还望大人多多照应。”

    傅祗听了,神情却一愣:“骑牛者……白衡?”

    “嗯不错,”束稚点头,道,“我家主人往栖绿山去了书信,白宴大人也亲自去了一趟,总算劝得白衡大人出山。届时里应外合,要劳大人从中辛苦了。”

    “言重了,算不得辛苦。”傅祗着,长年阴郁的面容仿佛舒展开几分,使得他整个人几乎有种光风霁月的神采了。

    两人又了几句,束稚不敢多逗留,傅祗也催促他走。

    “对了,”束稚已将人皮重新贴回去,又戴上了兜帽,想起来一件事情,又道,“我家主人还想问大人,是否有宫中那位的消息。”

    傅祗摇摇头:“不,消息封得太死,一点都听不到。只是最近朝中已经在拟旨,不日太子就要登基了,我怕拖得越久,那位恐怕……”

    傅祗皱起眉,束稚也是一脸的愁苦,道 :“哎,我家主人……”

    但是在傅祗面前,却又不好提及那两人之间的风花雪月,束稚闭上了嘴,同傅祗道别之后,发愁地离开了巷。

    姬允又从一团混乱的梦境抽身,满头大汗地醒过来,他仔细回忆梦中情形,梦里发生过的事情大半似是而非,似乎是真实发生过的,似乎又是他梦里胡乱臆想出来的,他摸不清真假,只觉得头很痛。

    他觉得口渴,身上也汗涔涔地难受 ,下意识地喊:“李承年……”

    应声进来的人却让他感到陌生。

    他警惕地拧起眉,目光不善地看向对方:“你是谁,李承年那货呢?”

    对方低眉顺目,看着毫无恶意,温声道:“陛下,奴才是徐广年,李公公之前已经被陛下调走了,现在是奴才伺候陛下。”

    徐广年这个名字让姬允觉得耳熟,他顺着这个名字用力思索,才终于将这么个人从记忆里捞了出来:“……是你啊。”

    这才又顺着想起,李承年的确是被他调走了。但为什么要调走,却又想不起了,那块记忆仿佛是空白。

    姬允觉得头又痛起来,便不再想,他看看天色,也差不多要亮了,便让徐广年伺候着洗漱,他要准备去上朝了。

    徐广年却道:“陛下如今患疾,已许久不上朝了。”

    姬允吃了一惊:“我得病了?我怎么不知道?”

    “陛下患了失忆之症,许多事情记不住了,如今是太子代理朝政。”

    姬允一思索,的确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许多事情,甚至连昨天发生了什么,也全无印象了。

    这样的感觉让他莫名颓丧,又很恐慌:“我怎么忘记这么多事情,有没有什么要紧事情被我忘记了?”

    “对凤郎而言,什么事才是要紧事?”门外有人掀帘进来,声音沉稳,含着点点笑意,“其中有我的存在吗?”

    姬允扭头看去,看见顾桓一身朝服,却出现在自己的寝宫,他一时感到困惑,甚至超过了对方不通报便进来的不悦:“你怎么在这里?”

    顾桓眼中有淡淡笑意,道:“我去上朝,顺道想来先看看你。”

    他走过来,毫不见外地拿过徐广年手里的腰带,要给他系上。

    姬允懵了一下,反应过来时,顾桓已经用手圈住他的腰,把腰带给他缠上了。

    “……你今天怎么回事?”

    姬允费解,这人不是一向最痛恨男子之间亲密接触吗,今天是吃错药了吗?

    顾桓掐住他的腰,仿佛在以手测他的腰围,姬允挣了挣,他才稍微松开,他垂目看着姬允,眼里有些沉沉的不高兴:“你连我也忘了?”

    姬允:“……顾桓你今天搞什么?”

    顾桓目中暗茫一闪,他笑了下:“还行,看来是没把我全忘干净。”

    姬允莫名其妙,顾桓却突然低头下来,咬住了他的嘴唇。

    姬允顿时睁大眼,简直跟被雷劈了似的,他猛地推开顾桓,怒道:“顾桓你活腻了是不是!?”

    顾桓被推拒,倒也并不纠缠,心情还颇为愉悦似的,他盯着姬允的眼睛,声音沉沉,道:“凤郎,我是在让你想起,我们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

    ……什么鬼?!

    姬允被他话里的意思给震住了,顾桓一走,就转头问徐广年,因为太过震惊,都语无伦次了:“我,朕,和那家伙,是什么关系?”

    徐广年神色犹豫,像是难以启齿。

    看在姬允眼里,和承认没有区别了,姬允晴天霹雳,简直有些崩溃:在他失去的记忆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他才会和顾桓走到这一步啊?!

    缺失的记忆让人不安,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一段情债则让姬允觉得头大,他花心归花心,但从来也不敢乱吃窝边草,顾桓那样的霸王花,碰了还要割着自己的嘴,他怎么可能吃得消?

    年轻时候他们一起读书游历,长大之后做君臣,即便是忌惮顾桓的身份,他也不敢对顾桓有轻浮的念头。

    这么多年他都没对顾桓下过嘴,怎么偏偏自己失去的那段记忆里,就和顾桓搞在一处去了?

    姬允不能够理解突然变节的自己,隐约都有几分怀疑起了那段记忆的真实性,但是若是顾桓骗他——顾桓那家伙为什么会拿这个来骗他?!

    比起怀疑钢铁一样的顾桓,姬允还是觉得以自己贪色的本性,不定就是哪天酒后无状,把顾桓给轻薄了更有可能一些。

    只是若是他同顾桓……那白宸呢?

    他也没有忘记这个人,甚至还记得颇为清楚,甚至不需要回想,只要念及这个名字,那人音容笑貌立时浮现眼前,就好像这个人是刻在他心里的一样。只是出现得过于突兀,心脏皱缩得太厉害,几乎有种发疼的感觉。

    姬允按了按心脏,想到那个人,不由叹了口气。

    若是让白宸知道他又在同顾桓牵扯不清,恐怕又要吃很大的醋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姬允自己先愣了愣。

    白宸素来厌烦他,和自己一句话都仿佛是在要他的命,恨不能把自己当作空气眼不见为净,他哪来的自信,竟然觉得白宸有可能会吃他的醋?

    这个念头真是出现得非常突兀而且没有道理,姬允觉得很是费解,他思索许久,但是他的记忆并不是连续有脉络的,混乱无章还时常断层,一些事情他回溯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剩下的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若要执意去想,就又头痛了起来。

    他干脆找来徐广年,问白宸如今在哪里。

    徐广年道:“陛下可能忘记了,白宸谋逆,如今正在潜逃之中。”

    姬允倒吸一口气,失声道:“白宸谋逆?!”

    他的语气十分惊怒,但心底里却隐隐有种理所应当的感觉,仿佛对于这天早有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