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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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熙站在云中城的城墙上。方到西军之时, 辽联合西夏给了他个突然袭击, 他们从边境到了云中城下。

    云中是久战之地,百来年间数百次的来回地抢夺让整个城都显得颓败。内城巷中布满了丁字巷街,传百年前便是为了抵抗辽人入侵而将十字街全都翻改成丁字, 指望在巷战中守住城池, 可到底不过是妄想。巷战乃是城破后的最后挽歌,长驱直入的大军只会将这巷战当做猫抓老鼠的游戏,而藏身于内奋勇抵抗的人们,也注定是这挽歌中的一个个音符罢了。

    所以冯熙不可能让敌人攻破这黑灰的城门。

    城门上的烟灰昭告着百年间云中城的你来我往, 现在已经入了深冬,冯熙在城墙上快步巡视,对身边的儒风下令:“从护城河引水浇灌。”

    “得令。”儒风现在是他身边副都统, 点了头立即下去部署。

    滴水成冰,城墙上下又冻又滑。辽人牧马放羊为生,仗也是跑到汉地来直接割粮充军饷。眼下寒冬本就没什么粮食在地,冯熙又让人把干在地里的玉米之类也收割一空, 没留给辽人任何东西。

    三日后辽人又发动一次攻势, 冰天雪地之下,又是无粮, 一接近云中城,便因冰路难行、城上的箭雨而阻滞,死伤惨重。辽人没有坚持了多久便被退了。

    冯熙站在城墙负手而立,面带微笑。

    儒风精神百倍,十分兴奋, 道: “看来这一整冬,他们不敢不安分了。”

    冯熙“嗯”了一声,往南看了看,“今天的抵报传回去了吗?”

    儒风道:“兵差已经上路了,明日清便能抵京。”

    儒风忽地脑中想到绛绡的身影,眼神一柔。她是被冯熙和公主赐婚给他的未来妻子,眼下分离日久,跟随着冯熙在西军征战,按着帝王的意思,要在此驻守三年后回京。

    怕被长官看见自己眼神,这时候斜睨过去,见冯熙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南面,目光望向辽远,嘴角微微地笑了笑。

    “……相公是不是想公主了?”

    儒风了一声,立即低下头,果然冯熙皱眉瞪了他一眼,但随即轻笑一声,“我是想,这抵报一回去,她母子两个就知道我平安无事。”

    着深吸一口气,感慨一声,转眼已经到了腊月,赵顽顽的肚皮一定变得圆多了,那家伙在里头踢她了没有?可不能太用力踢疼了她,若是她疼了给他知道,将来回去,得揪住那生出来的不点儿好好教训教训。

    眼见自己想了他们太久,也被部下盯着不放,只怕儿女情长多了,影响士气。

    儒风看出来他的神色,岔开话题,“京里也能过一个舒服冬天了。那些个咬文嚼字口是生非的陛下身边的贼鼠,也能消停着待在暖和地方,兴许是妾怀里头,不在朝堂上瞎叫唤了。”

    这回辽人西夏人裹足不前,赵煦身边的那些馋臣就没话了吧?

    冯熙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家养的老鼠可不冬眠。转身向城下走,一边问儒风,“招募得怎么样了?”

    儒风先是一愣,随后了然。冯熙一到西军,就立刻发布招募亲兵的指令,在西北几路招揽他父亲当年死后留在西北散归的旧部以及招募新兵,算建一支“毅捷军”。冯熙在皇城司时,也有三千精兵,但属于禁军。禁军的将领与兵士按制经常轮换,不够忠诚,且因骄奢淫逸久了,不堪重用。

    “已招募七千人,皆在军部大营。”

    冯熙点点头,“走,咱们回军部。”

    罢两人星夜上马,从云中回到西军军部大营去。前方传令,七千将士蓄势待发,军部营房中摆开流水酒席。

    偌大的厅内,坐满了毅捷军中有阶的将士,待冯熙一走进去,尽皆端着酒起身,大声唱着西军的战歌迎他。歌声浩气冲云霄,冯熙从军乐鼓手中抢过羯鼓来,击鼓应和。

    冯熙高举酒觞,与诸将痛饮,微醺之时,眼前的儒风依稀变作一个熟悉的模样。

    “顽顽……照顾好自己……”

    ……

    ……

    赵顽顽喝下一整晚太医开的保胎药。这药甚苦,绛绡在旁看得心疼,赵顽顽喝得却和夏天喝凉水一样爽快,咕咚咕咚几口便吞完了。

    太医她脉象虚浮,得每天喝三顿才好。长宁宫里赵顽顽的屋子这月间便一直飘着一股苦药味。

    “抵报来了!”刘仙鹤快步过来,恰逢着太医要过来探脉,他先快了一步,笑嘻嘻地跟赵顽顽道:“冯相公了胜仗,辽人退到百里外了,损失惨重,今冬看来没法子再进攻。今日早朝官家高兴,赏了冯家金银,且准冯家那孩子冯忨入宫来做侍读。”

    侍读……

    赵顽顽一听“侍读”这两个字,便知道了,与刘仙鹤一笑。绛绡不明所以,“给谁做侍读,宫里没有皇子,难道是给公主们?那也不成啊,公主们一般都请着翰林老教授教导言行,若侍读也是找婢子或者内监……”

    刘仙鹤笑:“自然不是公主们,你难道不知新太子便要定下了?”

    前几个月大臣们便要赵煦选宗族里的人立储,那时赵煦并不乐意,但现下太子便要定下人选了?赵顽顽也有疑惑,刘仙鹤看了看人,凑到赵顽顽耳边悄声了几句。

    他的是:太医院诊了,官家那个已经不行,日后没法得子嗣了……

    前些时日赵煦寝宫换了一批内监宫女,换的蹊跷,现在听刘仙鹤出来,才猜测应该是有人将“赵煦不行”的事泄密出来了——若不然,刘仙鹤也无从知道。

    这冯忨,便是要入宫给新太子做侍读。

    “定下了哪位宗亲的孩子?”

    “是公主十哥信王赵植之嫡长子,今年方四岁,名字叫赵琰。今日下午便要入宫面圣,届时便要来长宁宫拜见太皇太后,公主便会见到他了。”

    十哥赵植乃是上皇的郑皇后所出,按理赵煦应当是十分厌恶郑皇后的,却选了她的亲孙,究其原因,也是因赵植去年病故,留下这一嫡子,而上皇与郑皇后已经无势,这个父亲已死的孩子更容易掌控罢了。

    正想着这些,太医也终于进来了,这一搭脉,竟然大喜道:“公主这脉象沉稳了,这药可不用再喝了!”

    绛绡大喜,蹲在赵顽顽身旁握住她的手,“便知道公主就是一直担心二哥才身子不爽,今天得了二哥得胜让辽人退兵的消息,立时就好了。再加上冯忨也进宫来,您可算是欢喜了。”

    赵顽顽嘴硬,“哪里是我,我没担心过,只是肚里的阿氅担心罢了。”等太医走后,她兴奋起来,几日因为保胎没下过床,这时却见着正午的时候阳光照进来,便立即跳下床来,“绛绡,凤霞,陪我去御花园走走。”

    凤霞正在外边守着,刚一进来,便见她自己蹬上了鞋子往外走,赶紧上来扶着:“公主这是怎么了?”还有三个字,“抽风了?”她没敢出口。

    绛绡也听到喊过来了,接口道:“这是高兴的。”

    “阿氅高兴,带他见见太阳。这几日都闷坏他了。”

    绛绡看她走得脚步飞快,还得穷追才能赶上,凤霞也在嘟哝:“这刚好了,公主又不怕孩子了……”

    御花园里的冬菊从深秋开到现在,能艳得过整个冬天。赵顽顽站在其中,身着太皇太后新赏的红色大氅,捧着肚子沐浴阳光。今日里面色红润,艳若桃李,姣好的身形上只凸了肚子那一丁点儿,曼妙地站在花外。

    凤霞已经看呆了,她喃喃道:“公主真好看啊……”

    绛绡虽看得多了,此时见她的发丝在阳光下的和风里抖动,那大氅肩头的狐狸短毛柔顺地贴着她绯红的双颊,口里呼出一丝薄雾,颇有亦仙亦幻的错觉。

    “是啊。”

    原先她担忧冯熙,绛绡便跟着担忧儒风,现在看她好容易开朗了,自己的愁云惨雾也散去,这样一来,本就觉得周遭赏心悦目,再看她,当真如仙女儿似的。

    赵顽顽正晒太阳,腰上忽地被猛地一撞,踉跄前倒。便听有个男孩儿大声道:“是谁挡了本宫的路!滚开!”

    那男孩儿出现得太突然,是从后面一溜烟跑着窜过来的,绛绡与凤霞看见时已经晚了,惊呼一声向赵顽顽跑去。

    赵顽顽在跌倒的瞬间,捂紧了自己的肚子,膝盖前屈,猛地跪在地上。

    这地上是菊花下铺着的厚厚的草甸,她虽跪得突然,却也并没受伤。虽然是虚惊一场,也差点把绛绡和凤霞的胆子都给吓出来了。

    绛绡扶住赵顽顽,凤霞此时转头看那男孩儿,怒道:“你又是哪一位,如此的不当心,还口出狂言?”

    那男孩儿的长相颇令她熟悉,很像她曾经在大宴上见过的十哥赵植。果然,那孩子双手叉腰,哼一声,仰头开口:“我就是信王之子,当朝太子!”

    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