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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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日既盛, 辽人来了数次, 被退了数次,云中城不仅守了下来,西军及毅捷军还又向前推进了百里。然而辽人也不甘示弱, 在百里外的土城试图围困, 却十分吃力。再焦灼下去,辽人将经受十年来的大溃败,辽廷急了。

    一阵阵的邸报传入汴梁,禁军士气高涨, 街上的行人也皆是喜色,各处酒馆茶楼里传唱毅捷军的神武,后宫也在议论冯熙, 提及他,也就令人不得不想到和国长公主快要生了。

    赵顽顽的双腿根儿受了压迫,路已经不得走了,只能躺在床上。太医知道便就在这后几日, 听了太皇太后的命令在长兴宫守着。

    暮春近夏的时日, 早晚风大,到了正午却热得可怕。赵旭依着往常上皇的惯例, 接了太皇太后、太子赵琰,带着嫔御浩浩荡荡便往宫外金明池去游春住。自然,即将临盆的赵顽顽不在其列。

    这宫,忽然就空了。

    太医也随帝王等去了大半,只留守一个赵太医在宫里, 也不是与冯熙故来交好的那一位。

    绛绡从内侍省领这月的宫俸回来,走在宫道上便觉着呼呼风声响得比平日狠,脖颈儿升出凉意。到了晚上更是和要闹鬼似的。

    回去路上后脖颈儿越来越冷,回头猛的一看,总觉好似有人跟着,却又不见人影,当下走得更快。

    等回去时长兴宫里头出来个面生的内监,走步如风的险些撞了她,回去后正好碰见凤霞端着云纹铜盆出来换热水,绛绡问她,“刚才那是谁进出?”

    凤霞,“那个啊,内侍省的,代荀驸马给咱们公主送了极好的燕窝,还稍了句话让公主好好养着,一切外物有他照应。”

    绛绡心想,有什么是要让这韵德的驸马照应的。“那你跟公主了吗?”

    凤霞:“公主还睡着,我等着公主醒来再呢。”

    “别了,这些人都不是公主待见的人,这话也不咸不淡的,不必让公主知道了。”

    凤霞知道她是赵顽顽身边最亲近的人,也就应承下,然后继续换水去了。

    赵顽顽疼的越发厉害,腹中一阵一阵跟针扎似的,本来喝了半碗汤,还觉好了些,到了下午越发疼得厉害。

    绛绡过去一看,赵顽顽的额头全都是汗,衣领全湿了。她照看了一会儿出来吩咐刘仙鹤,让她去跟留候宫里的太医一声候命。

    回去再看,赵顽顽明明脸颊都憋得通红了也不知道叫喊一声,看她那坚强的样子,绛绡反而鼻头一酸,钻在赵顽顽床帐旁边偷偷抹泪儿。

    赵顽顽突然道:“你这是烦我心么。”

    绛绡擦了擦眼角走出来,“您吩咐。”

    “吩咐你别无端哭,是我生又不是你。”

    “您明明疼得厉害,好歹叫出一声来,像个正常人。”

    赵顽顽哭笑不得,绛绡是没见过生孩子,赵顽顽可记得她母亲当日产下弟弟有多么艰难,如今不过是巫见大巫罢了。疼过了这一阵,倒是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再疼过,这才让周遭伺候的都松了口气。

    到了夜晚绛绡正在给赵顽顽准备晚上的饭菜,凤霞激动地从外面跑过来,两个手颤抖着大叫:“床上湿了一大片,是不是要生了?”

    绛绡拍她脑袋,急道,“那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太医叫过来啊!”看她那傻乎乎的样子还没反应过来,绛绡立即知道还是得靠自己,放下手上的活往外飞奔去了。

    体内有温热液体突然流出来,赵顽顽却忽然松了口气。前面那些都是假的阵仗,现在才是真的。身体疼的越发剧烈,她却越发兴奋,一磅的凤霞反而却要哭了,来回踱步,口中喃喃,“去请太医了,怎么还不回来?”过了会儿又揪住刘仙鹤:“你到底跟赵太医了没,让他候着等,不许到别处不许出宫?该的就让他待在咱们宫里不让他走,这样就没现下急得这模样了。我看公主不能等了啊!”

    刘仙鹤当然已经找那赵太医过了,而且是千遍万遍的叮嘱。再这绛绡出去叫人这么久还不归,他亦着急,搓了半天手实在等不了了,一甩手准备往外冲,“等我把那姓赵的提过来!”

    “过来……”赵顽顽细若游丝地叫了一声,刘仙鹤和凤霞都过去,她道:“不用去……耽搁这么久,恐怕人是不在宫里了,刘仙鹤,你去找个内侍省得上话的人,往上阁门孔副使去那里告诉一声……”

    到最后就只剩下闷哼,她声音越来越低,凤霞过去一看,额头汗已经把缎面枕头全都湿透了。

    刘仙鹤叹一声,还是公主有主意,这个当口了他们这些下人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却还是死脑筋。绛绡既然不回来,那定是满宫里去找那太医去了。

    “把大喜二喜拿到我身前来吧。”

    这个时候要什么大喜二喜……凤霞估摸她是想冯相公了,当下便将兔笼子拿来放在凳子上摆到她床头边上去。

    赵顽顽盯着一黑一灰两只兔子,双喜双喜,看着他们便能感觉到人世间的所有欢聚和喜乐。

    又过了一盏茶左右,赵顽顽的疼痛加剧,即便已经没什么力气,却也疼得撕心裂肺的喊出来。这会儿不仅绛绡不见了,连刘仙鹤也出去没了影,凤霞手足无措,只好让人在门口赶紧看着,自己握住赵顽顽的手。

    她的手湿冷发抖,凤霞哽咽地:“我能替您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赵顽顽手上突然使力,睁开眼睛,“不能等了,凤霞,你帮我将腿抬起来,将裤子褪下去。”

    凤霞也无计可施,只道她只是想舒服些,谁知按她吩咐做完之后,她道:“我使力,你扶着我腿便是。”

    这就要自己生吗,太医还没来,就算民间也得有个稳婆才好……可是凤霞也没主意,知道等不了,便咽下喉咙的咸涩,扶紧了她膝盖。

    赵顽顽憋得满脸通红,狠狠用力,一遍又一遍,力气流失得太快,下面的水也淌得更多,又过得半个时辰,她已几近虚脱。

    她自己心里清楚,她可能是难产了。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濒死的感觉,顺着她体内的液体流出去。

    不,不行,阿氅。这样下去她会失去阿氅。

    “凤霞。”赵顽顽严肃盯着她。“拿剪刀,在火上烤一烤。”

    “什么”凤霞瞪大眼睛,愣了愣向后躲:“公主,太医很快就来了……”

    “傻孩子,别害怕。”赵顽顽强忍疼痛朝她微笑,安抚了她,见她神色微缓,便继续郑重地,“按我的做,才能救我和阿氅的命。”

    眼神太锋利决绝,丝毫不容她迟疑。凤霞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快步拿来剪刀在火上烤了。

    “帮我剪开一些,好让阿氅能出来。”

    “不行,公主,我不行……”凤霞的脑子嗡的一声,只见下面已经淌出了一床褥的血,腥红的颜色和气味,让她的手颤抖不已,“公主,我不会……”

    赵顽顽看得出。她是害怕,她哪里做过这样的事,见也不曾见得过,更何况眼前的乃是长公主,她也怕伤了自己。

    “凤霞,这是唯一救我的方法,若是你不做,我必死无疑。”她朝外面守候的宫女和内监们道:“你们也过来。”

    这些宫女内监虽是内侍省派过来监视她的,但时日久了,也都生出主仆情谊,怎能不心怜。

    “凤霞,去拿笔纸和我的印鉴。”

    凤霞哽咽着跑去拿来在她枕边上,赵顽顽写下一行字,意思是若她死了,不管凤霞做了什么,也都不许任何人降罪于她。而这些被叫进来的宫人,皆是为她见证。写完后,便准备盖上印。凤霞见状突然将纸抢过来,一口吞在嘴里,扑通跪下来道,“我不是贪生怕死……既然公主执意要我来做,我就做,我不退缩,否则便是该死!请公主不要怀疑我的忠心。如果公主有事,我一刻也不独活。”

    嘴唇最初还在抖,到最后却已经下定了决心。

    赵顽顽知道这本就是强加于她,她若执意不肯,自己也不会令他人责罚,而她虽然惧怕,却最终也愿意一搏,这一搏搏的是她们和阿氅三个人的命,多一刻的犹疑,她们就都有可能性命不保。

    她知道自己没有信错人。

    “凤霞,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姐妹。”

    凤霞猛地朝她磕了一个头,随后握紧了剪刀走到她身前。她已经不再大口喘息,而是屏息凝神。手臂和额头暴起青筋,她心翼翼地将剪刀送上,强迫自己睁着眼睛,口中喃喃道:“母子平安,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咬死了舌头,手中的剪子一开,一合。

    赵顽顽痛得大叫一声,用尽了最后一分气力,终于看得孩童的头颅终于伸出,凤霞激动得掉泪,却来不及去擦,急急地从将孩子拔出来。

    “哇,哇……”哭声震天。

    “是个男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