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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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霞见赵顽顽精神已经散了, 立即招宫人全来审问, 众人却全都一无所知。

    “难道还能人间蒸发了吗?”

    一个宫女仔细回忆:“方才不声不响的,我们也没听见。”

    凤霞纳闷了,“没人闯宫, 她和孩子是怎么被抓走的。”

    赵顽顽定了定心神, “太皇太后此回跟着去金明池,将护卫的侍卫调走了,夜里没人看守,有人进出也没人知道。是她带着阿氅自己走出去的, 你们没警惕心罢了。若要真有劫掠的,何必再带上她,只会带走阿氅。”

    凤霞越想越可怕, “公主,我们禀告官家做主!”

    赵顽顽脑袋混沌一片,连哭也觉得无力,苦笑一声, “怕是没用。”

    就这么短短的一会儿, 赵顽顽已经知道,想这么明目张胆的在宫里头做事, 怕是赵煦不会不知道,没有他的默许,没人有这么天大的胆子。

    即便是当年明节皇后奉命害死她母亲,亦是不露声色。后宫虽然手段阴狠,却始终是在暗处, 谁也不能当着青天白日明晃晃地做着奸邪事!除非真那么傻,可韵德会是傻子吗?

    她坐在床边上,手里攥着尚有余温的床单。那是啊氅方才躺着的地方。她还那样……凤霞见她攥着床单的手一直颤抖,知道她是崩溃了,她急了:“这个时候您得挺住,您是阿氅的柱石,也是我们的仰仗,您不能垮。”但她也知道,如果赵顽顽官家没用,必是已经深思熟虑,知道里面的猫/腻了。她转念一想,“太皇太后不会不管我们的!”

    褥子渐渐冰凉了。

    赵顽顽蹭地站起,“我们这就去金明池!”明知道赵煦与此一定有关联,但她也必须当面质问。若不要回她的阿氅,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

    韵德今日从金明池向赵煦告假,回了她母亲的明节皇后宅。

    在金明池,就得当着皇亲国戚的面与荀子衣在人前扮演贤伉俪,偏生荀子衣如今掌了枢密院,跟着来金明池的文武百官便总来谄媚,她是一时半刻都在他跟前呆不下去。

    下午昏昏沉沉的,本来想喝点茶清醒清醒,谁知和李铭府一边喝一边聊了聊宫里那些个听来的赵煦后宫的新鲜事,反而睡着了。在卧榻上一睡就睡到了半夜。醒了后身子正软,唤道:“李铭府,过来扶我起来如厕去。”

    叫了声后来人将她扶住,起了身往外走,却觉身边的人不大对劲,至少体量就不大相同。

    回头一看,见是个面生的内监,不过十四五年纪,生的却极隽秀,乍一对上那双眼,这内监有些局促地红了脸,垂下了眸,睫毛如杨柳叶一般扫过去。

    韵德倒也不稀奇。“新来的?”

    “的是。”

    “叫什么?”

    “的叫李锦。”

    “你也是李铭府新收的义子吧?”

    “是。”

    自从她豢养的那蓝礼死了后,她便像失了半条心。李铭府是个聪明人,从内侍省搜罗了些长得俊俏的内监过来,收成义子,给她贴到身边来。她以往还想去宫里头,可不知怎么的瑞福也不理睬她,还什么她蓄意挑拨,等到蓝礼没净身又被她藏在道观的事在宫里宫外传开,她受尽了御史的口诛笔伐,也受够了宗亲的白眼,那荀子衣在她面前也越发得意,她已经精神散了,宁愿每日在她母亲宅子里待着,除了窗棂的格纹,她不愿意往更远的地方多看一眼。

    距离自己眼睛三尺的位置刚刚好,用来看这些能让她容颜绽放一笑的美貌少年,再好不过了。

    知道是李铭府给她寻开心,于是问:“那你义父那个老东西呢?”

    “是内务府有事叫他,就进宫去了。”

    韵德直直地盯着他的脸看,越发让他脸通红,但这一红,他脸颊就是红玛瑙的颜色,韵德便心身舒爽,浑身热了些。于是又坐下。

    “你过来,坐到我身边儿来。”

    “的不敢。”

    这李锦一抬眼,对上她凌厉施威的眼神,等式腿一软,也就缩着坐在床榻边上,紧紧靠着床帏。韵德将手放在他手上,他浑身一颤。

    韵德已经不在乎什么了。宫中无论怎么变化,皇帝无论是爹还是兄弟,都不会在乎她的幸福。亲情是微不足道的。她不过是想要个和离,连这一丁点儿都不给她。

    她想要两个内监稍加宠爱都不可以,而那荀子衣,却能姬妾成群。

    想到此,她就更讨厌赵顽顽。她凭什么就总是能如此单纯的被男人包围喜欢?

    当初是荀子衣。后来是冯熙。

    而她从未获得过什么爱情,从未有人真正认真的注视过她。

    或许当初那个丑陋追马的安相之子,若是活着,能给她慰藉平生之感吗?

    可惜他死了,可惜他的马也是当初她喂了惊胆药。真是错有错着,是报应?她摇摇头。给那姓安的马吃了些惊胆药,不过是想考验他的马技罢了。他依然是自己坠了马。这若是换了冯熙或荀子衣,或是换了她自己,也能轻轻巧巧的从马上跳下来。

    所以,她所求的,不过是不要嫁给一个孬种,这又有什么错呢。

    李锦的手变得滚烫,她看过去,他额头的汗已经滴下来。

    太可笑了。她如今不过二十,却只能对着这没有下面空有其表的太监动一动色心,这辈子,就如此了?

    门外忽然有个人影闪过。李锦蓦地一惊慌站起来。

    韵德虽然颓然,但也不是无所顾忌。她警觉道:“外面话!!”

    外面人恭下身子:“公主,金明池那里叫您回去。是陛下和太皇太后有急事宣您。”

    “扫兴。”她让李锦给她换衣裳,开门带她去金明池了。

    ————

    暮春时节,夜晚沁凉,池水和风吹过涟漪一片。

    赵顽顽只觉得浑身冰冷。

    她站在金明池的明德楼外,这正是赵煦所住的地方,旁边便是太皇太后的楼。

    程子海听见她的“抢子”二字,已经惊出一身汗,赶紧进去请示了。

    赵煦听得这两个字,倒是未见得太惊讶,但也皱了皱眉抬起头来问:“十四妹自己跑过来了?”

    “是啊,这刚生完便孩子被抢了,于是亲自过来求圣上做主。”

    赵煦点点头,吩咐道:“此事务必不能传到西军。把近日的信使都给我看紧了。”

    冯熙答应了他远走,若知道孩子刚刚出生即丢了,怎可能乖乖留在西边。

    程子海答应:“的有分寸,若有泄漏此事者斩。”

    赵煦想了想:“光斩还不行,冯熙的那些个旧部旧友,不少是与他过命的。”

    “那,若有泄漏诛两族?”

    “诛个三族吧,威胁震慑总要有力度。”完了哈气,慢条斯理地命宫女给他穿衣系带,这才走到正厅里头面见赵顽顽。

    今日的她瘦削得不成样子,我见犹怜之态,令他忍不住叹了几声。

    赵顽顽看得出他眼里的漠然,他举手投足间都是一种装出来的手足情深。此刻他听完她的陈述,捶胸顿足一刻,正想搪塞她几句“一定立即着人找寻、一定严肃处理”,却见太皇太后过来了。

    一进了金明池,赵顽顽就叫凤霞去请来太皇太后出面。她很清楚,如果不对眼前的这位大哥施加压力,她便可能永远失去自己的孩子。

    太皇太后进了这明德楼,坐下来摁着一串念珠,冷冰冰地对赵煦,“听你这楼里供奉的一尊观音有日子没点上香了,这点对菩萨的虔诚也没有,不怕你真的断了香火?我过来瞧一瞧,看你有没有干什么断子绝孙的事。”

    赵煦一愣,登时起身,伸出手指指向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却只是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不再多看,也不多听,只一心默念着经。

    她与赵煦并无真实血缘,只不过是被他请回来坐镇后宫堵住老臣之口的,她也很清楚这一点。而她为赵顽顽能做的,就是这口舌上的威慑了。

    有了她这一句,赵煦也必得将此事圆满解决了。因为这是太皇太后久居佛堂以来第一次出如此重话,亦是第一次提出要求。对于朝堂来,太皇太后是英宗的皇后,他的祖辈,她话便代表着他的祖父,按着礼法,他此时都应该跪下来扣头了。

    赵煦忍不住朝赵顽顽看过去。她的眼里有怒火,赵煦可不想引火烧身。他知道这事是谁做的,可他还得仰仗这人。因此……这事倒也好办。

    “据内侍省的,是韵德让李铭府搞鬼,偷了你的孩子。”赵煦痛心疾首,“这韵德,行事越来越无章法!前些时日是和内监厮混,非要仳离,现在又做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这还得了?”

    看似是替赵顽顽出气,却不过是话大声罢了。韵德这些年臭名昭著,也算是该得,火烧到她身上便也是咎由自取了。

    赵顽顽一声没吭。

    程子海这时候从外面进来,“陛下,太皇太后,韵德公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