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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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顽顽入了荀宅时, 侍卫们已经将关押着的绛绡救出来了。

    绛绡抱着她哭泣:“那李铭府……将我捉过来一通鞭, 还把我……衣裳脱了。方才听见外面人声,他就从后面净房窗子给跑了。若是来得再晚些,我恐怕就没了清白, 恐怕您也就见不着我了。”

    赵顽顽咬了咬牙齿。

    “即便发生任何事情, 也别轻有死志。”

    绛绡点点头,哭声止住后,抬眼:“李铭府威胁我时,是韵德公主叫他这么做的, 为的就是想让您‘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赵顽顽苦笑。

    她心里清楚,偏就这话她这十三姐是绝对不出来的,因为她是最不想让她死的。她要是死了, 韵德会觉得人生毫无意义。没有比较,没有亲情,没有爱也没有恨。韵德看她的每一眼里,都是这样的一种不舍。

    穿着绿衣的下人来到赵顽顽身边:“公主, 我家主人在后园等您许久了。”

    后园。

    赵顽顽想起她还是文迎儿的时候, 懵懵懂懂地被领入后园,那荀子衣便站在那里, 意图轻薄。

    而这次她明知道山里有虎,却也不得不去。

    荀宅的后园之中,曲径通幽。

    玉冠的俊秀男人一如昨日,他手里抱着一个红色的襁褓,襁褓之中的孩子正安静地睡着。

    赵顽顽一眼就望见她的阿氅, 她的眼里也只放得下这孩子。

    她微微松了口气,离开时到现在,也不过约两个时辰,孩子仍在熟睡。她为自己感到有些骄傲,至少望见熟睡的孩儿并没哭泣,便知道自己的奶水是够的。只要她不饿,为娘的就高兴了。

    她望了一会儿,将心沉下来。不敢轻举妄动。

    荀子衣道:“我让你着急了。”

    赵顽顽:“嗯。”

    荀子衣:“只要你答应,我立即向官家请旨,将你出降于我。”

    赵顽顽毫不犹豫:“嗯。”

    从后面奔着追来的绛绡等人听到这话,都蓦然停住。

    侍卫也跟上来,手里拿着火把,将这静谧黯淡的院子点的通明。

    荀子衣抚摸了抚摸怀中的襁褓,微笑地走上前来,向着来人道:“诸位恐怕还不知,这孩子的父亲便是鄙人。”

    没人敢接话。

    绛绡从背后听见时,愣了愣。此时看见那荀子衣怀里的孩子。她也倏忽间就明白了。

    凤霞从她身后走出来,附在耳边跟她了几句话。

    荀子衣微笑着侧低着头,对赵顽顽,“这些时日,辛苦你了。”完又向着周遭:“都怪我,没看好韵德这妒妇,她嫉妒我与和国长公主有了骨肉,便千方百计地陷害。我因顾及她天家身份一再忍让,但到了今日这地步,也顾及不得了。”

    荀子衣低头问赵顽顽,诸位都是为你而来,你且一句。”

    赵顽顽面无表情:“嗯。”

    ……

    ……

    紧接着一月,西军接连不断地告捷,辽人闻风丧胆。这样一来很快便能收兵回朝了。

    一起仗来,时日就过得飞快。

    将士们满脸都是即将归家的喜悦。对于冯熙来,在赵煦面前所下的戍边三年的承诺,才仅仅过了半年罢了。

    周遭越是喜庆,思念便越盛,而心底得胜的欲望便越强。

    他就是辽人口中至怕的”那个天生神将,又回来了”。

    “报。圣上使者到了军部了。是个宦官。军部让您回去接旨。”

    冯熙正与儒风及大将们讨论毅捷军下一步的突袭,外边看守大营的士兵前来通报,儒风一喜:”圣上是差人送军饷来了?”

    冯熙却皱眉。一般若是有事,都是丞相李昂或者枢密院来人,赵煦不会直接以金牌下示。这让他冷不丁想起过去有十二道金牌引帅回朝、杀功臣于风波亭的旧事。

    冯熙上了马快步到了军部,一进去看见金银线锦衣的一圈侍卫,当中太师椅上坐着个人,更是锦帽貂裘。仔细一看,笑道:“程内监。有失远迎。”

    来得正是程子海。冯熙皱了皱眉,这皇帝跟前养尊处优的第一人千里迢迢来西军军部,定然是有大事。

    见他前,程子海靠着椅背十分养尊处优,待他出现后,程子海面皮上对他露出他一贯对赵煦的谄媚神情。起来笑眯眯地,“冯将军,别来无恙。”

    “我已经叫军部准备了些粗茶淡饭,近日战事颇有些吃紧,恐怕要怠慢程内监了。”

    “不妨不妨,”程子海往这营帐大厅里头看一看,土墙破壁,这周遭的桌椅板凳,也没用几把好木头,想也想到边关这艰苦条件,难不成他还能多呆么。

    “咱是来传官家旨意的,传完咱还得回去复命,随意吃些东西垫垫肚子,下午即要启程。不过……冯将军这排的战事吃紧,咱听了却有些许着急。”

    “什么意思?”

    “如今朝廷与辽廷开始议和了,云中之外的地界儿是辽人的,再下去伤了两国友好,怕您吃不了兜着走。”

    冯熙的眉头蹙得越发紧,”议和?枢密院尚未给我任何通报,前些时日圣上还因战事推进封赏,这议和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如何一概不知?”

    程之海:“就是最近一月才开始的,我就是特地来宣旨的。”

    先礼后兵,方才他将话委婉地了,现在才是真的。“冯将军跪下接旨吧。”

    一听见议和,众将已经怒了,都呼喝起来。

    “现如今正是得胜之机,咱们很快就能将几十年前辽人侵占的地盘拿回来了。去岁朝廷要咱们发兵的时候,可没有一天要议和啊!”

    “就是!朝廷里头是什么人作祟!”

    “请李昂李丞相劝一劝陛下,咱们这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程之海大声道:“肃静!李大人去岁就已经被贬至江南了,战事早有枢密副使荀子衣坐镇,诸位,这便是荀驸马与陛下计较的结果。都跪下听旨吧!”

    冯熙不得已,率众将跪下,便听他将停战等待议和结果的圣旨宣读出来。

    这最后有一句,任何情况都不得进攻,即便兵临城下,也必不能伤,以免“影响两国和气。”

    程子海放下圣旨,“如有违令,格杀勿论!冯将军,如果有谁今后胆敢斩杀辽人一兵一卒,烦请就地砍头,以儆效尤。父母妻子,发配岭南。”

    冯熙冷笑一声,“就算敌人欺到头上也不可动刀?”

    “就是这个意思。否则议和还有什么意义呢。”

    “这是非要议和么?”

    “是非要议和。”

    “那违者若是我呢?”

    “那就……自有人来请您回京,入天牢,诛九族!冯将军,您的孩儿如今已满月了。”

    “臣,接旨。”

    刚宣读完,一名大将就摔了桌上的一杯子。瓷杯子一落地,啪地一声响,程子海大叫:“你们想干什么,想zaofan吗!”他迅即命令禁军侍卫掏出刀来。

    这禁军里都是认得冯熙的,皆看了看冯熙的眼色。冯熙示意他们就按这程子海的去做。

    冯熙以手势安抚众将,众人都憋着一股气,但还是服从军令安静下来。程子海颇为得意,用膳之后便随即离去了。自然又少不了对这西北的粗粮和陪侍的兵士鄙夷一番。

    ……

    数日之内,枢密院连下军报,命令撤退三百里回到云中。

    紧接着,辽人便跨河而至。水草肥美之地,尽落其马蹄之下。

    众将愤懑无处可放,怨声载道,军中越发不安。

    而冯熙则话越来越少。

    半月不到,辽人便攻到云中城下,枢密院又数道密令传来,议和正在关键时期,绝不能回击。

    辽人却没半点议和的意思,这一回,竟然出动了十几尊大炮,轰隆声震响城墙。

    众将捏着拳头,在城墙上道:“咱们这是坐以待毙。这议和不知真假,咱们的命是朝廷彻底抛弃了的。将士们死也不能死在这城内。”

    “可咱们死了,父母妻儿却要受无妄之灾。”

    突然一莽汉将军站起,手捶墙面,捶处一个窟窿来。粉末荡出,他向众人道:”不如反了!不出城,被辽人进来是死,歼灭他们,朝廷也是死,横竖都是一死,不如便突围出去,杀了辽人,将家人都接至身边儿,咱们就落草为寇了!”

    “好!”

    儒风看向冯熙,他默然无语。

    众将气不一出来,私下按道窝囊。有知道冯熙全家都在汴梁,若真是落草为寇了,这也得连夜将汴梁亲人接出来。可他的妻子是和国长公主,妻儿皆在宫中,想必宫里为了他就范,早就将人软禁了,他怎么敢呢。

    众人皆不敢指望。这样一来,军中越发气丧。

    烽烟之中,炮火轰击城墙,早无希望的士兵们仍在为最后一口活气守在城门口。

    他们眼睛望着城楼的那间屋子。冯熙已经在里头坐了两天,没出来过,更没有指示。

    将士在外互相道:“此命这么舍了,只是为了父母妻儿安好。等死也就等死吧。”

    轰击越狠,人心越慌。少哭泣不止。终于有人站起来朝天一喝:“老子忍不了啦,死也要死在外面!”着跳上城墙去点燃火炮。

    轰!山摇地动!

    “老子也不忍啦!反正征了这么多年的花石纲,俺家早就没人了!”

    “活着出去,便接了老母上山去,还怕他不成!拼了!”

    人声攒动,越来越多的人不再等死。

    他们的眼睛再次望向那个方向。

    他们希望听到一个真正有希望的指示。

    等待之中,儒风从里面走出来,向着下面道:“众将士听令,各就各位,把那十几尊炮给咱点上了!把箭头全沾上火油,今儿个谁也不能死求了!精神起来完这一仗!”

    底下顿时来了精神,呼喝声比那辽人的烂轰炮还要大声。很快城墙上下布满了人,众人兴奋无比。

    火炮与火箭了头阵,眼看外面火光一片。更远的地方,尘土荡漾起来,能听见铁蹄与脚步的声音。

    “这是……”西军的将士们还在纳闷,突然有人灵光一现,“对啦,是毅捷军!”

    还有毅捷军。这只队伍可不在枢密院的管辖,他们是冯熙的私人军队,只要他们来了,里外一个包抄,便能歼灭城门口的辽军。

    原来冯熙早就做好了绸缪!

    城门开,冯熙站在墙头,提刀而立。风呼呼地吹着他身后的旗旌,儒风带头,:”城内西军听令,冲出去,杀他个干净!”

    ……

    ……

    荀子衣敲了敲门,随后推开门进去。

    赵顽顽回头一瞧,一言不发,继续拍着阿氅的肩头哄他睡觉。

    “韵德在掖庭疯了。”

    ”嗯。”

    自从她进了荀宅,的最多的也就是这个“嗯”。荀子衣,“她倒是聪明,她要是不疯,这宫里头无故抓人人,又抢了孩子,官家、御史、登闻鼓院的判官们也都不会饶了她。只着一疯,谁人都怜悯她,只将她放归她母亲明节皇后宅去治病了。”

    “嗯。”

    赵顽顽默默微笑。韵德算是听懂她的话了。

    她背对着荀子衣,荀子衣没看见。他继续道:“知道你对她这贱人不感兴趣,不过有个感兴趣的事你一定想知道。这回和辽议和,辽皇点名了要冯熙的项上人头,便可免了我朝一年的岁币。官家听了乐不可支,当下便同意了。”

    赵顽顽拍着孩子的手突然静止了。

    荀子衣很得意:“……还有一件事,关乎你我。韵德既已经疯了,官家便准了她与我仳离,我也能正式迎娶你。只不过你我都是有过夫妻之实的人,不便公之于众,这月二十九就是好日子,咱们就在这宅里拜了天地便了。我也不嫌你的孩子是那冯熙所生的。毕竟将他的人头供给了辽人,他也算是个英雄。”

    赵顽顽这次没有吭声。

    提起冯熙,她的嘴角微笑更盛。

    她内心有十分的把握。若是天要与他斗,他也会胜天的。所以她只要等就够了。

    荀子衣从她房里退出来,向自己的幕僚问,“西军现时是什么状况,怎的这几日都没有消息?”

    幕僚道:“这几日派去西军的人都没回来。”

    荀子衣:“莫不是被冯熙发现了?”

    西北距此有千里之遥,因为这些年战事不止,军驿通路就那么一条。冯熙带着人杀了辽人一个干净,自是不可能报与军中知的,西军不能有人离开,自然进来的人,也不会给他们出去。

    ——除非辽人通知汴梁朝廷。从辽过河北再到汴梁,这消息怎么也要两天。

    最后一个西军军部的朝廷使者,是告诉冯熙立即回京的。若他不回,那冯家上下、赵顽顽和他们的儿子,便有性命之忧了。

    要得一个冯熙人头,就能减免岁币,这还是被俘的辽将所透露出来的。

    京里他的信使原本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带来赵顽顽的消息,但已经一月没来了。寂静便是风雨欲来的预示,而他却从敌人那里得到这皇帝要他性命拿来献宝的消息。

    冯熙点头答应:“这京,我是要回的。”完便将那人扣押下去。

    “而且,我还要率军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