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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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顽顽抱着阿氅出了门 。这时一月来她头一次出门。眼下已入了夏, 日头都甚大, 阿氅也该晒太阳长个儿了。

    凤霞和绛绡跟着她在外面倚靠着门坐着,阿氅在母亲怀里,总是在睡梦中咯咯甜笑。

    荀宅的下人引着一个老人和两个厮进来, 这两厮拉着个驴车, 上面装了一个箱子。

    这老人正是冯宅的郭管家,放下了箱子过来跟赵顽顽话。另外两个厮由绛绡领着带去喝水、如厕去了。

    这是荀子衣答应的,让冯宅给她送来些可用的东西,由冯家人亲自送过来。

    荀子衣让自己的幕僚每日在她门前溜达, 近日那些人已经溜达了好几圈。那幕僚看见人便走过来,“什么东西,我要进去看看。”

    郭管家不满地道:“公主所用乃金银贵重之物, 你有什么资格看?”

    凤霞也道:“谁让你进房?你有这胆子么?”

    那幕僚于是闭了嘴。

    赵顽顽看也不看那个人。她的眼里七八分都是孩子,剩下三两分是自己人,她问郭管家:“姑母还好么。”

    她关心文氏的病。自从冯熙走了,她的心想必就一直提在嗓子眼, 再加上自己生了子, 她也不得见……若是听自己在荀宅,恐怕病情会越发严重。

    郭管家叹了口气:“反而比以往好了许多。王妈妈跟咱们, 夫人私下里常的话是,的们正在困难,她还不能死了给的们添堵,因此得卖力活着。”

    送完了东西,郭管家同赵顽顽告了别, 几个人便走了。

    刚才还有风,这会儿倒没有了。周遭静谧、闷热,赵顽顽抬头:“你看,天变了。”

    凤霞仰起头来一看,果然北面飘来浓云一大片,有压城之势,估摸半个时辰就会飘到这边儿来。

    那溜达的人从院子里走近,屏着眉头问,“绛绡去哪儿了?”

    凤霞瞪着他,“你怎么跟公主话?”

    那人心想这女人不日也就像韵德公主那样出降过来了,还得瑟什么呢。出降出降,就是降低身份委身于人,这家尊的还是男主人,翻手云覆手雨的还是荀驸马,这些公主们不过是给他平步青云的一个马下蹬而已。

    于是四下瞧了瞧,也不问了,回过头来指挥其他下人:“去茅厕、厨房都找找去。”

    阿氅哭了一声。赵顽顽都目光终于向这幕僚看过去。

    “我的孩子哭了。”

    她面无表情,那幕僚看过去,这位和国长公主美得有些极致,为何是极致?她的美不似是生人的美。或许是因为才生育不久,面容的白和纯粹如冬日夜晚的雪,能照亮万物,而看得久了,又会因为这种极致而盲目。

    盲目她下一步的动作。

    赵顽顽向凤霞道,“我记得我初次进这宅子里时,正好看见有人冲撞了十三姐,而被拉出去杖毙。”随后转头向那幕僚,“既然这是十三姐的宅子,规矩还是得按她的来。”

    凤霞忽地一愣,在看那幕僚,更是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咯噔咽了一口。

    谁都知道,是荀子衣死乞白赖要娶这和国长公主,连她有别人的孩子也不怕,那替她杀个名不见经传的幕僚又怎会犹豫……连他原配,皇亲国戚的韵德公主不也照样被他算计了?

    那幕僚脑袋里电光火石,现在才想清楚自己是个可用被任意碾碎的蝼蚁,突然间腿一软跪下去,颤抖着声音,“贵人行行好,给人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下次见了贵人,定行大礼!不,这回的人也补上……”这在地上通通磕起了头。

    赵顽顽轻轻摇晃着阿氅重新睡觉,摆摆手,“去远处聒噪。”

    那幕僚就半蹲着往外跑走了,走到她院子外,那几个去找绛绡的回了来,“那丫头没在啊。”

    “能去哪呢,难不成还能跑了?”

    “怎么跑,咱们的人层层守着。”

    众人陷入了沉思……良久后,才想起冯宅来的那管家和厮们……

    可这些人早走了。

    ……

    绛绡换了厮衣裳,脸抹了黑跟出去,没有多留,让郭管家替她租了好马。

    她嘱咐郭管家道:“公主二十九就要被逼婚了。她估摸荀子衣与官家都想着法子与辽人合谋想害死二哥,若要威胁二哥,他们势必会将冯家人抓起来。趁着禁军还没上冯家抓人,赶紧带着夫人躲去乡下。”

    郭管家知道事情严重,于是答应下来。

    绛绡继续,“也得将冯大姐儿接出来,今日你们就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吕宅旁边就是孔将军的院子,见了冯大姐儿和霜也都知道,让他保护你们离开。”

    郭管家点了头,“你这偷跑出来,公主是安排你做何算?”若只是告诉逃跑,公主也不会铤而走险地安排送箱子这事,让她扮成厮出来。

    绛绡道:“我是要去西军,阻止二哥回来。他们要杀二哥定会使计让二哥回京,咱们不能让他们得逞。”

    郭管家着急了:“去那么远你如何能行?我看……让孔慈将军去?”

    绛绡道:“我不行谁也不行。现在荀王八是枢密院副使管着军中,军里没人能在这个时候出城的。反而我这种女子才能出去。”

    荀王八,那荀子衣也确实是王八。郭管家只担心她安危,但也明白她寄托了公主那全部希望,是箭在弦上。也就着紧地租了良马送她出去。

    “你骑马能行么?”

    “不行也行了。郭叔您也得抓紧,今日里接上夫人和大姐,赶快离京。”完便跨上了马,摇摇晃晃向城外去了。

    ……

    ……

    郭管家身负赵顽顽和绛绡的嘱托,先是回冯宅安顿了王妈妈带着文氏走,不动声色地跟外边儿下人称道是出去礼佛。除了王妈妈,连文氏也不知道真相,只道就出门去给家里这些孩儿祈福。

    郭管家又借口送些东西,半路去了趟吕宅。门口正碰见了霜,道她是赵顽顽信得过的,急急吩咐今日里必须出城外会合。

    霜每日都会借口出来买菜,路过孔家门前望一望。每一次都驻足良久,期盼正好能碰上孔慈回来。

    这回是正巧在门前遇上郭管家要找人通报冯君进去时遇上的。霜听完,嘴角抽了抽,答应下来:“放心,我这就回去与大姐儿准备。”

    “若有什么意外,找孔慈将军。”

    “明白了,您快去带夫人出城。不过大姐儿白天不好出来,我们傍晚跟着回去的菜车偷溜出来。”

    “不能是回冯家么?”

    “那吕缭和夫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就是咱家上门也不能随便将人接出来,必得提前一段时日与他们商量,要同意了才行。”

    郭管家也知道吕家对大姐儿苛刻,现如今冯熙去了边关,赵顽顽也出了宫,在皇帝那里冯家又失了势,这些他们看在眼里,便待冯君态度又冷了。郭管家知道这理,只好,“看着点时辰,别等城门关了。若城门关了你们还没出来,我便带着夫人先去香庵等一天。但也就只能再等一天了。”

    因为只要两天,冯熙必能进京,若是没回京,便是反了。若是反了,必抓冯家人来杀鸡儆猴。怕的是还不到两天,他们便会先将冯家人抓起来,因此逃得越快越好。

    郭管家走后,霜再次望了望孔宅。这一次我望得比以前短暂,却又比以前更依依不舍。也不知为何,总有种今后难再见的预感。

    霜跑回冯君卧房,了郭管家传达的话,就即刻开始收拾包裹。

    冯君自从进宫回来,得了些自由,只是要出门还得请示吕夫人,她要出去可不容易。

    霜笑:“我早就想好了,咱们就带些随身银两,装在菜篮子里,上面拿一捆菜遮着。您再穿我一件衣裳。咱们等天暗了再走。”

    冯君有一丝犹豫,霜道:“我知道大姐儿在想什么,你是在想月凝吧。你放心,等我送你出去了,我再去跟她,将她带出来。我们两个下人好找这走出来的借口。但是现在不能告诉她。她皮薄,若是咱们没走出去给人看见了,怕她吃不了几句喝问和鞭子,就要把逃跑的事全给出来。”

    冯君忽然抓住她的手,手上热乎乎的,她眼里有些湿润。

    “霜,这些日子多亏你了,凡事都想得如此周到。”

    自霜来了,在吕缭和他那些姬妾下人面前机灵地想办法维护她,再加上正好春闱地时候,她也早就按赵顽顽的,教人注意他贿赂地事,抓住了他把柄,这才让他对自己安分了许多。

    她手上的温度传导过来,霜心里某个冰了许久的地方暖了起来,自从亲见了环的死状后,这也是头一次感觉身上还有什么地方真是暖的。真想多握着这双手多一会儿。

    眼见很快将入夜,霜拉着她起来:“这会儿走刚好。再迟等坐车去了城门也关了。

    冯君点点头,换好她的丫鬟衣裳,带个头巾。两人一块儿拿着菜篮向走菜走泔水的门走。这时候天还尚留着白,但人脸隔着一丈也看不大清,倒是没什么阻碍。待出了门摘了头巾,冯君回头盯着这吕宅愣了愣神。

    霜道:”大姐儿,咱们走吧。”

    冯君叹了口气:“虽出了城,也不知咱们都要逃去哪儿,但只要离开姓吕的,便算老天对我不薄。”

    “出城?”

    突然一个熟悉又可怕的声音传过来,冯君听到这声音,胸里便立即涌上一股恶心感。

    那人的脚步越来越近,“什么出城,什么逃走?我娘子这是要弃我而去?”

    是吕缭。他一边靠近,一遍冷嘲:“我自春闱之后,也就今日没去喝酒,还真是巧了。我就嘛,总觉得今日有些不尽兴之处,我还是怎么呢,竟然是我心爱的娘子怕我报复,要逃出城了?”

    冯君的心越来越凉。她原以为希望已经来了,却不想不过是老天给她开了一个玩笑。不过,这吕缭并无关她的心情。一个恶心的东西,根本出动不了她,吕缭也不过是只扎人的马峰罢了。她的希望与绝望,不过因这无情的帝王家一次又一次的摆弄罢了。

    很快她就会成为冯家又一个亡人。

    她闭上眼睛,准备接受这几乎写定的命运。

    “跑啊!”

    霜拉起她的手,向孔宅的方向跑去。